第21章 戏说人生(1 / 2)
小铃铛至今还记得小辫子的样子。她是很漂亮的,五官娇小,长发分成三股拧成麻花,耷拉在胸前。小辫子生前为人朴实和善,有时在酒楼里唱戏能顺回来些吃食,都尽数散给隆春班的小娃娃们。唱功也是顶好,细细的声线,唱起戏声如莺啼,小辫子也因此被称作“小夜莺”。
那么好的小辫子,死了,理应让戏班内许多人感到惋惜悲痛,哪怕是最最起码的不适应。小铃铛是这么想的,但她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小辫子对于隆春班来说,只是一个跑龙套的戏子,一位厨房里平常不过的厨娘。
最后记得小辫子的,只是她小铃铛而已。
日子一日日过去,小铃铛尝试着把小辫子忘掉,但只要她合上眼,就会看见小辫子在她眼前双手平举,穿红衣裳歪着脖子。她不敢一个人睡,于是半夜偷偷揽了床被子,轻手轻脚溜进江晚舟房内同他一起睡。星沉月潜之时,她忽然戳了戳江晚舟的背脊,滴滴声问:“我有很多很多问题,但不知道跟谁来讲。”
“你可以同阿哥讲。”
江晚舟也睡不着,身边徒然多了个女娃娃,他只觉得他的手脚往哪放都不合适,僵直成一个奇怪的姿势。他寻思着该怎么缩出个角落,避免与小铃铛有身体接触,最后只能一个劲地往里挪去。
小铃铛得以问出几日来一直困惑着她的问题:“小辫子为什么要自杀呢?小辫子……不要小铃铛了吗?”
江晚舟摸了摸小铃铛的头:“不是的。小铃铛这么听话,小辫子不会不要小铃铛的。小辫子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我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裂枣。女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欺骗,特别是,被心爱之人欺骗。”
小铃铛蔫儿了下去。
江晚舟急忙安慰:“或许……或许小辫子只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嫁给了隆春班。”
小铃铛点头又摇头:“那你说,肖叔为什么说小辫子是隆春班的东西?人是人啊,有血有肉,怎么会是一件死物件呢?”
江晚舟思索了会儿,答道:“可能……人活在世上本就是身不由己,因为许许多多外在因素,人有时候会被许多双看不见的手束缚住,变成一具用细线牵制住的木偶,没有了自己。这个时候,人,和死物件,就没有区别。”
“木偶……”她思索了一会儿,往里头挤了挤,“小铃铛不想变成木偶。”
江晚舟哄她:“嗯,小铃铛不会。”
“那,那乔老他们在找的戏本子是什么?小辫子说她没有拿。”
“戏本子啊……”他突然叹了口气,“她不该去碰那本东西。”
小辫子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一本戏文,名唤《盘中簪》,是隆春班前身流云台遗下的传世之作。
相传此戏文写于清末,讲的是帝皇与戏子,在那时顶算得上是一本不入流的野文。野文大家伙儿私底下看看就好了,偏不知道怎的传到宫去了,气得皇帝火冒三丈,将此书设为禁文,全城的《盘中簪》被皇上的怒火烧了个精光。
写这本戏文的主角一名资质平平的男戏子 。戏子的父亲是个市井无赖,卖儿卖女,最后竟将未满九岁的他卖到青楼做兔爷儿。
他在青楼里学了身唱戏的本领,模样又生得清秀,十分讨客人喜欢,十三岁便被挂了牌子,一人碾压一青楼的姑娘。后来被富家人相中赎了身去,享尽荣华。
人老枯黄时却被富家人从房中赤裸裸地拎出来,丢在大街任人摆弄。
《盘中簪》是他的一场春宵大梦,他在戏中痛诉世间不公,负了卿卿性命。
他的情与爱、他最好的年华,他信以为真的誓言,到头来竟都成了个笑话。他哭笑着,将戏文从头至尾唱了一遍,声声泣血。
长叹起头,鱼卧收尾,戏子抱着那本手写的戏文,倒在高高的城墙下。
后来,流云台不知从何处又得到了这本《盘中簪》,将其改编成戏。这出戏十分叫座,流云台的好几位戏子凭此戏翻身成了角儿。
本以为流云台一路这样下去,迟早能成为名扬京都的大戏班。但好景不长,流云台的角儿纷纷被重金挖走各立山头,余下的为了争夺《盘中簪》主角甚至大打出手。谁都没想到,流云台赶上了天时地利,却最终败在了人和上。流云台逐渐衰落,人们走的走散的散,留下一个烂摊子叫江东篱拾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