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是来赔罪的(2 / 2)
江未已叫骂连连,暗骂自己真是择了个“好日子”。她左右一袋瓜子,腾不开双手撑伞,又不甘心就此罢休,只好一咬牙,飞身扎进雨幕。
顶着滂沱大雨好容易赶到张家,她赶忙闪身躲进屋檐下,两麻袋重重一放,用袖子摸了把脸上的水珠。
可她浑身湿透,袖子自然也是湿的。湿袖子往脸上一抹,无非就是把水珠抹匀了。
她狠狠扣了门环两下,后退两步边拧衣服边打量张家。
张家大宅,朱门高户,琼香袅袅,她连连咂舌,暗道不愧是有钱人家。
不知是否看走了眼,张家竟同那日路过的纳兰古宅有七八分相似。
良久,未见有人来开门。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腮边作拉巴状,竭尽全力地吼道:“有人在吗——”
“人在吗――”
“在吗――”
“吗――”
“……”
依然不见人来。
江未已沮丧地坐在地上,拧着湿透的衣服,盘算着要还没有人来开门她就翻墙进去。
突然“吱呀”一声,大门拉开一条缝隙。缝隙中硬挤出一只清秀眉眼,淡淡然望着江未已。
江未已惊喜地跳起来,上前几步,那人却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只是岿然不动地拉着门,同江未已大眼瞪小眼。
“你又来作甚?”听声音像是位谦谦公子,语气中满是不满。仅露出的那只眼睛微微向上一觑,翻了个白眼。
江未已皱起眉头,纳闷为何他要加个“又”字。
江未已只当是张家的阍者瞧不起她,但她“京都第一厚脸”并不在意这些,换脸似的换上一副笑脸,和和气气凑上前去。
“这位哥哥,我是找你家小少……”
“砰!”
大门关上。
这就很尴尬了……
“不是,哥哥我真的有事儿!”
大门重新拉开。
“有事儿在这说。”那人依旧只露出一只眼睛。
“我是来给少爷道歉的。”
“为何?”
“我骂了他爹,吃了他的瓜子儿,还咬了他一口。”江未已将自己的罪状一一罗列。
“没了?”
“没了。”
“砰!”
大门又一次关上。
“我真的知错了,真的!这位小哥哥高抬贵手让我进去吧,我就道个歉。”
言罢,她又拎起身边一袋瓜子,使劲晃了晃。
“哥哥你看,我还带了礼儿呢!”
门重新掀开一角。
“瓜子,留下。你,走。”
“不是,雨这么大你叫我怎么走啊?我这位好哥哥,我现在身上还淌着水呢。”
只见那只门缝中的眼睛上下骨碌着转了转,又将门虚虚一掩,离开了片刻。
正当江未已打算破门而入的时候,一条白花花的毛巾从里头旋转着飞出,“吧唧”一声拍在江未已脸上。
江未已连连道谢,将毛巾胡乱上下抹着。
“毛巾,给你。你,可以走了。”那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人正要关门,江未已连忙将门一扒缩进去半个身子,那人力道也不小,推着门与江未已以力相抵。江未已进也不是出也不是,门开也不是关也不是,僵持着眼看着那人就要发怒,江未已急忙道:“等等等等等!我是真的有事情找他的!再说我好像最近才来的梁城吧?这位哥哥怎么好像跟我有仇似的,总想赶我走?你就是要赶我走也得给我个理由不是?诶诶诶痛了痛了夹我手了!”
那人本来一心想把门关上,听到江未已说“夹手”连忙松了劲,高呵道:“我告诉你了,你可要走!”
“行行行行!”
门背后沉默了一会儿,三个字从门缝里飘出:“怕你咬。”
不知是不是字飘得太快,江未已一时间竟没听清:“啊啊?”
那人拔高了声音,一字一顿道:“我说,怕,你,咬。”
江未已愣了一会儿,“噗嗤”笑出声来。
“我又不是小狗,哪儿会逮着个人就啃上去?”她笑得腹筋抽搐,“再说我咬你做什么?是你的肉吃了能长生不老啊,还是我癫病没地方发?我啃个烂木头都比啃你好吧,你真好笑。”
“真不会咬?”那人狐疑道。
“真不会。”江未已三指一并,比了个发誓的手势,“我江未已发誓,要今儿我有一句是假话,就罚我……额……”
那人听江未已嗯嗯啊咿好一阵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冷笑一声问道:“罚你什么?”
江未已像是好容易下定决心,豁出去了说:“就罚我逢水必呛,逢屎必踩,逢下雨忘带伞,逢出门被狗咬,逢……”
“行了行了行了。”那人在门后偷笑得快要出声,故作矜持地咳嗽了两声,淡淡然道,“念在你发这么狠的毒誓,我就借你一个屋檐,你可以先不用走了。”
江未已心里暗道:你以为你谁啊还借我屋檐,笑掉姑奶奶我的大牙了!
“是是是,我感谢你。”江未已嘴角抽了抽。
看样子今儿这张家大门江未已是进不去了,雨也没停,她走不了也不甘心走,她索性松了手,半个身子从门缝里蹭了出来。
江未已坐在地上,手很舒服地搭在门槛上,右脚放到,左脚支撑起来,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等雨停。
她听了一会儿雨,觉得有些无聊,便喊道:“嗳,哥哥还在么?”
“嗯。”门缝后哼唧了一声。
想必那人也靠着门背坐着,俩人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江未已觉着有些稀奇,默默挺直了背。
“你觉得这雨美么?”江未已晃着脚丫子。
门后的人靠坐在门后,抬眼望了望雨景。
门内的雨景同门外是不一样的。门内窗明几净,雨如断珠,珠子砸碎在铺满鹅卵石的地面上,滴落院子的池塘里,飞溅到水缸中的荷叶上。鲜绿的荷叶在瓷白的缸里荡漾,几条鲜红的小鱼儿游来游去。窗棂的黑,荷叶的翠,鱼儿的红,构成了一幅清新淡雅的国画。
那人将门内的雨景一一描述给江未已听。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怎能不美。”
“美则美矣,只可惜我方才是淋着雨过来的。”
江未已笑了一阵,又道:“这个时节可没有杏花,就算是有,也被来往匆匆的人给踩碎了。门外没有荷叶和鱼儿,也没有画一般的好风景,老天爷只给我下了一场滂沱的雨。怪了怪了,你嘴中白亮亮的水世界,为何我见不到。”
“可我们只隔了一扇门。”
“我们不止隔了一扇门。”
他们从谈“雨”,转向谈“门”上,双方各执己见,争辩来争辩去,得不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那人争累了,换了个话题:“张少爷不会因这些小事儿斤斤计较,你明知道,为何还要来跑一趟?”
江未已也懒得跟他争个面红耳赤,认真答道:“我又不傻。但我阿爹说过,做错了事就要改,做人就要得端正。若是这人做的不端正,戏唱的不快活,那人活着还有什么劲啊?”
“但只怕你这位爹爹,自己很少有快活的时候,”那人眼眸微垂,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这世道,人同野梨一样,是身不由己的。”
“放屁!”她觉得不然,挥着拳头,眼神清亮得摄人心魄,“我他娘的最讨厌的就是‘身不由己’。人做得不快活都怨世道,殊不知,人走出来的道才是世道。觉得不快活的,其实是在走别人的道;觉得身不由己的,是不敢走自己的道;觉得不快活又身不由己的,是走着别人的道,又不敢换不合脚的鞋!”
那人有些许怔愣,片刻后似是自嘲地笑了声,道:“你真是有趣。”
江未已嘿嘿笑了两声,话锋一转:“你方才问我为何还要来,除了道歉之外,其实还想求他一件事儿。”
“哦?什么事?”他一挑眉。
“你听过《盘中簪》么?”
那人沉默不语。
“害,我知道你没有。”江未已当仆役没见过世面,见雨停了,摆摆袖子站起身来,“梁城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了,我便如了你的意要多远滚多远。对了,我跟你挺投缘的,敢问这位兄弟姓氏名谁?来日到隆春班我请你听戏!”
“我姓张。”
“张家人都姓张。”
那人将门拉开,俯下身来凑到她耳边,酥酥麻麻道:“名怀瑾。”
“……”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江未已好似被电击了一般,鸡皮疙瘩爬了一身。
“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啊那什么瓜子儿我给您送来了啊!有点湿了晒晒,就这样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啊!”
江未已的二郎腿一塌,急急忙忙挣腾起来,慌忙间踩到湿滑处又跌了下去,她片刻都不敢耽搁,身子边往前挪边站起来,她就是爬也要爬出张家。
“慢着,你不是要见少爷么?我就在这儿,来见我啊。”他轻笑着推开门,长衫下摆一拉,跨出门。
张怀瑾一步步向她走来,江未已唯恐避之不及,连连摆手:“我有事儿,真有事儿,咱就此别过,我去卖我的卷饼,你去卖你的杏花,你要还想找我聊天,届时……”
“别届时啊,就现在。”他眯着眼笑。“我现在就想找你聊,咱们的雨啊门啊还没聊完呢。”
“您方才不是还叫我走来着么?翻脸可是比翻书还快”她低低声骂道。
“你方才不是还哥哥长哥哥短讲得挺欢来着么?怎不说你翻脸比翻书还快?”他生得一副好嘴,江未已这是愣头遇上秀才,说不清理,斗不过嘴。
铁头三十七计,走为上计。江未已不由分说转身就是一溜烟,竟跑出了顺拐,憨头憨脑。
张怀瑾看得想笑,懒洋洋道:“如若说,我知道《盘中簪》在何处,你会怎样?”
他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让归心似箭的江未已刹住了脚:“什什什么?你当真知道?当真?!”
“当真。”张怀瑾轻轻一笑,招呼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