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断肠天涯(2 / 2)
玉轻然激动拍掌,“真被你说对了,我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我。”
“幻族主素来提倡简约淳朴,不喜熏香很正常。”墨云箫的目光慢慢移向那串如梦似幻的紫藤,“紫藤香味很淡,不易被人察觉,像极了伯牙,如遇子期,便会终生难忘。它胜在清新,清新中又带有一丝的甜,我想让这一丝的甜伴随他终身,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弥足珍贵。”
玉轻然震惊地看着他,没有想到一串普普通通的紫藤花,经他道来,还有这样一番深意。
“阿痕一定会喜欢。”玉轻然露出笑容,呼唤琉林,把紫藤花交给她,“叫人多采些紫藤,送去炼香坊,制一盒小少主用的熏香。”
玉轻然又吩咐璃叶去库房挑选精美的礼盒,等熏香制成后,就地封存。
墨云箫道:“你成功把她们两个支开了。”
玉轻然没接话,把他推至梨树底下,静静地凝望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墨云箫以为玉轻然不会开口时,玉轻然却面对着他,缓缓俯下身子,“那日我们肌肤相贴,我能感觉到,你是有感应的。”
墨云箫的面色转瞬苍白,全身上下僵硬不会动作。
玉轻然愈加临近他,近乎半个身子倚在他怀里,“你昏迷期间,肖巫圣来瞧过,言你并未闭塞,只要配合他多做疗养,假以时日会好的。”
墨云箫呼吸加重,他知道玉轻然说的不是假话。
玉轻然抚摸着他脸上的那道细痕,“这是鞭子留下的吗?”
“嗯。”
玉轻然揽过墨云箫的头,让他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没关系,你还是你。”
墨云箫沉默了。
他们都明白,这道伤痕以及他身上全部的伤,永远消不掉了。三个月内,玉轻然想了很多办法,用了潜迹最好的灵药,包括寒颜的祖传祛疤膏在内,都无法抹掉一星半点。
辰族主的毒辣,玉轻然见识过,他决不允许墨云箫有再见阳光的机会。可她偏不信命,墨云箫是她见过的最坚韧果敢的男子,连江无边都夸赞他有过人之资,能创造奇迹。她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来,创造又一个奇迹。
玉轻然轻轻亲吻他脸上的细痕,墨云箫的身体倏地一颤。
离得近了,自然就能闻到他身上的墨莲清香。淡淡的,十分好闻。玉轻然的心神微荡,放开了他,气息微喘。
墨云箫却比她更紧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抓紧。
玉轻然问:“你是怎么做到永远这般香的?”
不像熏香所带,而像体内天然自带的香气。
墨云箫定下心,缓缓而道:“年少时,为了养伤,我吃过很多株千年墨莲,它们已深入我骨髓,所以才会……”
深入骨髓的清香,就算日日服着浓重的汤药,它的味道依然在。
玉轻然抬眸,见墨云箫眼中仿佛蕴含着秋水碧波,美得不可方物。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于是匆忙闭眼,怕克制不住自己。
有的人却比她还陷的深。
玉轻然感到脖颈微烫,睁眼间,墨云箫的手心已掌掴住在她的后颈,把她往前一带,薄唇微张,快速印上她的唇。
玉轻然双目有惊色划过,却盖不住他铺天盖地的一番烈火。
不同于以往的轻柔,他亲吻着她,急切又热烈,把这三百年的相思意尽数展现出来。
玉轻然一下下地回应着他,心头的悲与喜在交织。
三百年的光阴,漫长如黑夜,相思入骨却难解。他失去了一切,一步步艰难地熬过来,原以为走到了尽头,不想还有个人在笨拙地等着他。怎能不欢喜?
锁链撞击木椅的沉闷声入耳,玉轻然缓缓离开墨云箫的唇,“要换个地方吗?”
“不。”墨云箫大声喘息,眼尾红似朱砂,眸中流露出来的神色要将人嵌进去,“这里很好。”
玉轻然的手在后方弹出一道结界,隔绝了他们的形影和声音。一股大力忽抓向她的肩膀,令她的身躯不受控地后仰,在地上躺倒。
墨云箫随即压上来。玉轻然偷偷睁眼,细看他的神情与动作。
此时的墨云箫,眼睛里闪动着情动的火焰,不顾锁链的拉扯,与她十指相扣。
眉宇因为疼痛而轻皱,却抵不过热浪在心头席卷。他细密地亲吻她,如荼如火,不可开交。即使痛着,也要抓牢她的手,永不分离。
他额头上挂满了汗珠,仍旧在努力。玉轻然拿衣袖帮他擦掉汗水,眼中有泪,满目心疼。
他们交缠许久,正是情根深种时,玉轻然的舌尖尝到一丝腥甜。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身体却先一步被墨云箫推开。
墨云箫攥着木椅一脚,口中猛咳出一滩鲜血,染红了草地。
玉轻然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慌忙释放出火灵,覆盖住他的后背,撤走结界,对外大叫:“快来人!”
虔抱着一沓奏折,碰巧路过轻鸣殿,跑进来一看,吓得把奏折都丢了。
墨云箫疼得不能发声,冷汗簌簌往下淌。十二根罗寒至冰刺发出森林的寒气,像把钝刀在脏内一刀刀地割着,割不破,却在身体里留下最厉害的痛感。
玉轻然抱着浑身冒寒气的墨云箫,急红了眼:“快去找族主和肖巫圣!”
“哦哦,好!”虔急忙跑出去,用最快速度直奔鎏华宫。
玉轻然把源源不断的火灵往墨云箫的后背输,却忘记他灵脉损毁,根本接不住。她咬破自己的手指,把指尖血喂给他,一个人哆哆嗦嗦地道:“对不起,我不该碰你的……”
靠着指尖血,墨云箫的意识清醒了几分,疼痛也减轻了一些。试了几下,实在举不起重镣,遂无力放手。他的目光反复锁在那片被血染过的土地,唇边尽是嘲讽。
“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自以为是。”墨云箫倒在玉轻然怀里,唇边血色残红,似马上要消失的夕阳,“他们说过没有,我怕是活不了多久。”
玉轻然为他整理衣带的手一顿,双手蜷起,眼圈染上红晕。
玉轻然道:“他们没敢和我说,但我猜到了。”
墨云箫仰头看天上的太阳,眸中漆黑,面上却努力绽出一抹笑,“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太多光阴,多陪陪阿痕吧。”
残躯败体,再怎么补救,也无法和既定的寿命作对。一道无边无际的沟壑横在他们面前,他踏不过,她走不来。
不远处,玉朝弦、肖继离和文漪急匆匆赶来。玉轻然抱墨云箫回屋,在床前掐紧他的下颚,怒眼警告他:“我不会放弃!你要是再敢自弃,我就去问墨厉这三百年里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墨云箫瞳孔震动,心在发颤。
玉轻然捏着他下颚的手不放,气息和双手都在颤动。她不能心软,一旦软掉,她就彻底输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三人马上要进来了。
“我爹和肖巫圣,以及在远方的寒颜会全力救治你,你好好养伤。”玉轻然说完,起身要离开。
身后,一只手拽住淡蓝白月纱的一角,虽无力,却固执。
玉轻然死死咬唇,不动声色抽走衣袂,快步离去。至始至终,没往回看一眼。
踏出房门的一刻,她听到身后一声很重的“扑通”声。
玉轻然的心仿佛在滴血,脚步不停,正好与玉朝弦三人撞个满怀。玉朝弦接住她,查看她的神色。
“阿爹……”玉轻然委声叫着,眼圈依然很红。
“发生什么了?”玉朝弦问。
玉轻然拼命摇头,咬住唇,就是不肯落泪。她挣脱阿爹的怀抱,一个人落荒而逃。
文漪慌忙去追。
玉朝弦不放心地看着玉轻然离开的方向,肖继离拉紧他,“还是快去看看那小子吧,可别出了什么事。”
想起女儿刚才的样子,玉朝弦忽生恼怒,冷冰冰地踏进屋。进屋的一刹那,玉朝弦和肖继离瞪大眼睛。
墨云箫衣衫半开,倒在生硬的地砖上,靠着两只畸形的手,对着屋外方向,不断向前爬行。
此刻屋门大开,从屋外照进来的阳光明明已经很热,却无法让人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暖意。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起来说。”肖继离架着他两只腋窝,把人托起。
谁知这小子拼的狠,一下子甩开他,站起不过刹那,又因为前行而被锁镣绊倒,再度重重摔在地上,手一直往门口方向伸,想要挽留什么。直到看到那抹淡蓝影子消失在尽头,他垂下头,眼角划过无力又无助的泪痕。
玉朝弦走上前,一把擒住墨云箫的脖颈,把他往上提,“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你又对小然做了什么。”
肖继离抓上玉朝弦的手臂,提醒他:“门外那滩血应该是他的,先治他的伤。”
“一边去!”玉朝弦推开肖继离,死死盯着墨云箫,冷酷至极。聚霜出现在手里,恨不能一棍将他打醒。
“说!”
墨云箫望着怒目圆睁的玉朝弦,低低地讽笑,笑得悲惨、瘆人。肖继离却能看清,他的眼底全无笑意,只剩了灰烬下的孤注一掷。
“快熄灵力!”肖继离明白他要做什么。
转瞬,那人转动锁链,迎上聚霜的锋芒,企图自尽。
玉朝弦不可置信地看着墨云箫,慌忙熄灭灵力,但还是晚了一步。
冰灵强劲,没有灵脉的墨云箫,只凭凡躯肉体,怎能承得住?墨云箫的身躯撞在桌角,血咳几声,身体里流出的血更多了。
肖继离急忙撬开他的嘴,灌下一剂止血药。
玉朝弦走到桌旁,拿过一只玉盏,凝出一根冰刃,顺着自己的左臂划下。血流如滚滚长江泻出,玉朝弦面色灰暗,怒火渐渐消失。
玉朝弦看向倒在肖继离怀里快没有气息的墨云箫,一时复杂难言。有怜惜,有不解,有悲怆,有不屑……
状若琉璃的玉盏,盛满了殷红的鲜血。玉朝弦落下袖子,对肖继离道:“你看好他,如果还不够,找我来取,别告诉小然。”
肖继离叹道:“知道,你去吧。”
玉朝弦冷笑:“若再有下一次,不必拦他。”
肖继离噎语。
这父女俩是疯了吗?真是一个脾性!
肖继离无奈,把那碗玉朝弦辛辛苦苦割肉放的血喂给墨云箫喝了,又刻意点了墨云箫的睡穴。
就这样一直睡着,肯定不会出什么事。这小子命太苦了,偏偏能治愈他的人又走了,还是睡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