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阿川（1 / 2）
第100章 阿川
乌云散去，天空恢复清明，月光重新洒下来的时候，白三宝慢慢从地上爬起。
举目四瞧，积石山像是被雷洗过一遍，没有一棵立着的树，没有一块不焦黑的石头。
等白三宝回到野竹坡，小妖怪们都吓了一跳。
白三宝浑身焦黑，身上一块块黑灰，仿佛被烤糊了一般。
“大王，你怎么了？”小妖将他扶到山洞中，用竹筒舀了一碗清水。
“帮我煮些槐树籽，不碍的，我还撑得住。”白三宝皮糙肉厚，心理上的伤势比身体更严重：“我昨天回来的时候，路过了积石山。”
“对呀，积石山怎么了？”野猪妖道：“昨天打了一夜的雷，把我们都吓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积石山没了。”
“什么叫没了？”
白三包两手一合，然后再分开：“没了的意思，就是啥也没了。”
昨天打了一夜的雷，雷光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白三宝皮糙肉厚，勉强捡回来半条命，至于其他妖怪，则是直接被天雷亟死。
“那我们的父母？”
白三宝这才发觉，刚才问话的是朱小灵三兄妹，看着他们的眼神，白三宝也只能摇摇头。
三妖的心同时沉到谷底，差点昏倒在当场。
“大王，青皮老祖怎么了？”蛤蟆妖问道。
“唉，青皮老祖因为不好好搞卫生，污染了环境，被神仙抓走搞卫生去了，积石山上的其他妖怪，成了被殃及的池鱼，没有活口。”
嘶。
小妖怪倒抽一口凉气，很久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半晌，蛤蟆妖慢吞吞道：“污染环境，这么严重嘛。”
“所以说嘛，我让你们好好搞卫生，是绝对正确的。”白三宝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道：“青皮老祖还能废物利用，去打扫鱼缸，做一只清道夫。咱们呢，有什么价值。”
小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在他们眼里，青皮老祖便是这里的天，资历最老，境界最高，血统最好——结果，也是清道夫的下场。
人家是龙种，可以宁死不服，咱们这些小妖，想服都没有路。
“去，再去检查一下卫生。”
白三宝无力的伸出手，重新瘫倒在床上，又抿了一口槐籽水，感受体内的灵气正在修复伤口。
他想要祈祷，希望可以平安渡过这次劫难，可是抬头望着头顶，却不知道自己该向哪位天神祈祷。
谁，会保佑一只小妖怪呢。
……
朗朗夏日，晴空万里，只有几朵浮云，大如棉团，细若柳絮，随风飘来飘去。
云上有一叶扁舟，船尾一个道童正用力摇橹，船头有两位仙者凭风而立，一人身披银甲，手持大戟，做武将打扮，另一个宽袍大袖，一袭青衫，做文士模样。
那文士怀里别着书册，手中托着一口白碗，碗中有一尾小小青鳄。
“再巡几座山，就可以回天上复命，终于可以交差了。”武将道。
“你可以早早交差，我们还得登记造册，最后还要考核。”文士嘟囔道：“不是伱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么东西。”
“等巡完这几座山，我们找地方喝酒，醉他几天几夜。”
“阿川，快划，不要偷懒。”
文士催促一声，道童显得更加卖力，小船飞开一朵朵浮云。
前方出现一座树山，挡住了去路，云雾缠绕着树冠，树丛间栖息着一只只颜色不同的灵鸟。
“慢。”
文士忽然伸出手，小道童放慢了小舟的速度。
“道兄，何事？”
“查一查。”
文士席地而坐，先将白碗搁在一旁，再取出怀中的书册，书册上写着山河册三个古字。
他翻了几页，忽然眼前一亮，道：“是了，这是天地间第一棵槐树，树下有一槐姓人家，按照山河谱上记载，槐家有一女儿，正是青春韶华。”
武将不解道：“这又如何？”
“下凡的时候，春华仙子嘱咐我寻一干净女子，为她收拾庭中的落花，合该这槐家女子有一段仙缘。”
他挥了挥手，小道童不用吩咐，便将小舟降了下来，缓缓靠近大槐树。
槐家以槐婆婆为首的一干人，已经出来迎接，在地上整整齐齐跪下，看到一叶轻舟，从天而降，悬在半空，船头两个飘飘御风的仙者。
“参见上仙。”
那文士道：“你家的女儿呢，让她出来见我？”
槐婆婆不知道为了什么，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既然已经吩咐下来，她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心中暗想，难道说我女儿命中的劫数，便应在了这里。
槐青青虽然懵懂，但也知道这不是放肆的时候，向前跨出一步，道：“参见上仙。”
那文士扫了她一眼，刚欲开口，忽然皱起眉头：“怎么已经是不洁之人，这我如何去见春华仙子，快走，快走。”
小道童摇橹，御风而行，不多时消失在青冥之中。
槐婆婆一家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天空中，那青衫文士惆怅地叹了口气，道：“按命数来说，她的确有一桩仙缘，谁知年纪轻轻就脏了身子。”
“现在的年轻人风气太差，哪像我们那个时候，一门心思修仙，都不带多想的。”
“世道变坏喽，现在从人间升仙的，是一届不如一届。”文士翻出山河册，数了一数：“此地已经差不多巡完了，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小道童指着前方的山峰道：“仙长，那里有一座无名野山，不用看看么？”
“现在不是无名野山，已经有了名字，唤做灵云山。”文士翻开山河册，又向远处张望一眼，道：“没有什么妖气，干干净净，不值一看。”
说着，便要在上面划勾，那武将拦住了他，道：“道兄，不若让他去看看，我们也好歇一歇，寻个地方饮酒。”
“也有道理。”
文士笔下一停，随着呲拉一声，撕下一页山河册，递给小道童道：“你去看看，好好表现，这是锻炼自己的好机会。”
道童诚惶诚恐，双手捧过一页山河册，在掌心闪闪发光。
“道兄请。”
“道兄先请。”
二仙踏出小舟，哈哈大笑，脚下升起两团白云，托着他们，飘飘悠悠消失于天地尽头。
“恭送上仙。”
小道童一揖到底，将腰弯得很低，半晌之后，等二仙乘着浮云远去，他方才将腰直起来。
伸手拽下束发黑巾，黑发一下子散开，如夏草般生长，一直垂落到脑后，黑发中夹着白发，有灰有白。
整个人也变得衰老起来，身体如竹节一样生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脸上肌肉垂落，一道道皱纹，再无任何光泽。
他本来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皮肤饱满，眼神干净，弹指间便变成一个老者，五六十岁，老气横秋，满脸戾气。
身上素净的蓝色道袍也已经消失不见，衣服变得五彩斑斓，有红有绿有蓝，脖子后面还插着三根羽毛。
这，才是他的真正模样。
阿川？
那只是一个代号，谁都可以叫，就像狸猫叫咪咪一样，小狗叫汪汪，道童就该有道童的名字。
至于自己真正的名字，已经很久没人提及。
“周震川！”
“我终于回来了。”
他站在船头，倒背着双手，风将他的黑衣扬起，眼睛望着灵云山方向，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意。
轻轻一摆手，云舟无风而行，朝向灵云山方向。
对于这座山，自己比所有人都要熟悉，因为若干年前，自己曾是此地的山神。
“灵云山？”
周震川咀嚼着这个名字，名字不错，有些水平，比曾经的名字好。不过，现在应该没有多少人记得这座山曾经叫什么，就像没有人记得，此地原来是有山神的。
山河册记录着天下山川湖泊，许多还没有名字，有的名字来自上天的赐名，有的则是大家慢慢叫开了，山河册便会自动出现它的名字。
那些被遗忘的，自然也会渐渐消失。
周震川站立在船头，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笑。
有山便有灵，有灵便有所寄，山神便是寄灵而生。一棵树可以是山神，一块石头可是是山神，一座桥一块骨头一个人都可以是山神。
有了神便要有人信，有庙有位有香火，有人经常念叨，方才算得上神灵。
原先自己也是有庙的，许多人家供奉着自己的神像，晨起向净手，起床先上香。
但是后来，信的人越来越少，香火越来凋零，直到庙中长满荒草，成了蛇虫鼠蚁的窝点。
那一年天光大旱，足足百日无雨，那群愚蠢的刁民竟冲进自己的庙中，推倒自己的神像，把自己拉到烈日下暴晒，用皮鞭抽打自己的神像……
“刁民，一群刁民！”
周震川脸上肌肉抖动，双眼恨意爆发。
没了神像，也就没了神位，这里彻底没了编制，最后费尽千万苦，才算在天上找了份端茶倒水的临时工工作。
利用工作之便，自己一纸诉状递了上去，上面很快批复下来：三年大旱，滴雨不见。
现在，自己又回来了，以巡察组的身份。
想到这里，周震川脸上快意更浓：三年大旱，赤地千里，这里大概一个活人都见不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