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幕 回家(1 / 2)
起风了。
阿玖愣愣地看着横空出现的藏银刀,混乱的脑子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萧远轻而易举地闪开了刀身,却被一逼一得退开几步。
满目白雪的墓园里,栗发少年手执藏银刀,灿若星辰的茶眸冰凉。虽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直指他的刀刃却自带着危险的气息。
“我说啊,这位面瘫兄。”唐晓翼戏谑的轻笑声音夹杂着冷意。“有什么事非得揪着一个智商为负的家伙呢?我们可以好好来探讨一下呦。”
萧远抬手扶了扶下滑的眼镜,并不说话。蝴蝶黑的眼睛带着深究。
呆滞状态的阿玖瞬间再次炸一毛一。“唐晓翼你够了一见面就损人那张嘴吐出来的话不抹点毒你就活不下去是吧!”
唐晓翼挑眉,刚欲说什么,风便卷着雪花呼啸而来。阿玖一时不察,强劲的风力吹得她几乎要扑到雪地上去。有人伸手来攥紧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提,将她圈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风雪声中,蓦然传来一道悠长的唳鸣。
是王鸟!
阿玖眼眸一亮,赶忙抬头。“学一姐?”
然而,一颗爆栗敲来,随后跟着的是唐晓翼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那真抱歉,是我。”
阿玖顿时失望起来。
“不是学一姐啊……”她喃喃着,浅蓝的眸失了神。“不是学一姐……不是。”
然后,大滴的泪水便无声的滑落下来,一温一度烫得可怕。
唐晓翼垂眸,不语。
只有风声的沉寂里,白狼王终于赶来,巨大的身躯抵挡住一部分的风雪。唐晓翼放下阿玖,扶着她蹲下。茶眸扫过四周,入目尽是一片的白,看不清路。
“看来暂时走不了了。”唐晓翼紧皱着眉头,低声道。
“晓翼,这场暴风雪来得有点怪。”洛基沉稳的声音也说了一句,末尾却顿住了,似是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唐晓翼听出洛基话语其中的凝重,也清楚了它的顾虑。他看了眼失神的阿玖,沉默地点头。
“我明明听到王鸟的叫一声了。”阿玖抬起眼睛,望着唐晓翼。那浅蓝眼眸像碎了的水晶,黯淡无光。“可为什么……学一姐不在?”
唐晓翼抿着唇,难得没说什么毒舌的话。他伸手,轻轻覆住了那双黯淡的眼眸。
“你听错了。”他声音淡淡地说。
萧远站在风雪之中,望着那充斥视野的雪白,面容依旧没有半点表情松动。
漫天风雪,满目雪白。在那之中有一抹影子舞动,华丽的羽翼升腾燃一烧起血般的焰火,消融那雪花,烧灼冰冷的空气。
那是王鸟。
他伸出手来,结起繁杂的手印,低喃着古老的咒语。于是那古老而神秘的力量便蔓延出来,透过空间直袭那雪白鸟儿而去。然而烈焰升腾,生生焚烧了一切。
“你果然是孽物。”萧远似乎并不惊讶,眼镜下的蝴蝶黑眼睛直直看着半空中的王鸟。“为何伤人?”
“我没有伤人。”王鸟的声音仍是如一位稚一嫩空灵的女一童,淡漠得像极了秋落。“人类,莫以为你能驱逐我。若不是王,我早便杀了你。”
“恶犬吗。”萧远低声道,像在问它,又像在自言自语。
“少以凡物与我相提并论。”王鸟的声音极淡。“我一生都将追随王,听从王。她不让我伤人,我便不伤。不然,你这冒犯王的凡灵,岂能安然活到现在?”
萧远皱起了眉,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他伸手掐诀,低念咒语,那古老力量再次浮现,却又冰雪般消散。
“你那术法对我是没用的。”王鸟拍了拍翅膀,血红的火焰愈发鲜艳。它望了眼某个方向,然后毫不留恋地调头,一点点消散在半空中。
“这个世界,早就没有呆着的必要了。”
迷雾重重。
秋落站在一片无尽的白雾之中,闭着眼睛,眉头微皱。
“雪一儿。”她轻唤,却没有听见意料之中的回应。
半晌之后,寂静的四周才响起翅膀扇动的声音。雪白鸟儿的身影在白雾之中无法分辨,只是轻拍羽翼,落在秋落伸出的双手之中。
“我们该走了,雪一儿。”秋落微微睁开眼睛,道。王鸟蹭了蹭她,发出一声轻鸣。
身上蓦然一轻,衣料与肌肤的触感瞬间转换,变得轻一盈而顺滑。
秋落一愣。
因雪盲症带来的疼痛和暂时失明,她看不清周围的状况,却能察觉到是王鸟做了什么。
“「此物为一精一灵王的代表,它是属于王的。」”王鸟空灵的声音的声音响起。
“「吾亦是属于您的。」”
“……”秋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得抚了抚王鸟光滑的羽一毛一。
有光隐隐从白雾的另一端透来,渐渐显出那巨大建筑物的模样。「九溪」二字在白雾之中若隐若现。
到了,九溪。
秋落缓缓走上前,眼睛睁开。雪盲症的症状已经消失不少,模模糊糊能看清一些东西了。只是刺痛却避免不了,被灼伤的眼睛无意识地凝结起了水雾。
“克莉斯多,你果然来了。”柜台后的叶无律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镜片下的银眸依旧冰冷。
秋落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九溪」之内,蕴藏无数世界的门匙,各个世界,各不相同。”
“克莉斯多,你能从无数个选择里,找到那个遗忘了你的世界么?”
从哪里来,便从哪里去。
秋落闭上眼睛,不去听身后叶无律的话语。她径直踏上二楼,走向记忆中的那个区域。动作流畅而无半分停滞与犹豫,熟捻得好似在梦里揣摩了无数回一般。
她要回家了啊,回家。
终于……她要回去了。
回家,这在心底磨挲了许多次的字眼,此刻触碰着了,心底又生出不现实来。
有个人清晰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眼眸带笑,目光一温一和。然而这不过是幻影,被灼伤的眼睛根本就看不清人影。
她在这世界里生了牵绊,于是那纠缠的丝线便一路缠绕上来,阻着她的脚步。
水雾愈发朦胧,难得清晰一点的视线再一次模糊。滚一烫的泪水滑落,却说不清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痛。
终于啊,终于。
秋落几乎是颤一抖着伸出手,缓缓摸一向架上的书本。然后,她合上了眼睑,把视野里的一切关在黑暗里——有本书被一抽一了出来。
再然后,熟悉的眩晕感从脑海深处蔓延而来,席卷了一切。
一切的一切,都归于虚无的黑暗。
“叶无律!”
风雪之中,有个嘶哑的声音在喊着。
“叶无律!叶无律!叶无律!”
唐晓翼眉头紧皱,强劲的风力几乎要让他睁不开眼。然而他不得不空出只手来,捂住某人始终闭不上的嘴。
“呜呜汤嚣一尼送凯窝!!(唐晓翼你松开我)”
阿玖冷不防地被捂住了嘴,用力地晃晃脑袋,却发现怎么也甩不掉那只手,不由得也伸手去掰一开唐晓翼的手指。
“你干什么!”阿玖瞪圆了一双浅蓝的眼眸,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水雾朦胧。她恨恨地看了一眼唐晓翼,只觉得满肚子的委屈。
“我来中国你拦着我,我找学一姐你也拦着我,连我揪那个坏心眼的家伙出来你也拦着我,你又不是我的谁!!”
“……”唐晓翼被她这一吼也郁闷了,眉头不禁蹙得更紧。冷笑一声,他缓缓收回自己的手,茶眸微眯。“吵吵嚷嚷的烦死了,我还想我的耳朵清净点。”
“那你可以走!”
“能走我早走了,不然你以为我想和你这个拉低人智商的白痴呆一起?”
“那谁叫你跟来的!我没请你也没求你更没拖着你!”
“……”
好吧,风水轮流转,这一回终于到坑人无数的唐大狐狸无言以对了。
一同无言以对的还有一旁被当做背景和挡风板的洛基。
然而脑子还乱成一一团一麻的阿玖完全没反应过来这诡异的沉默,只知道一片风声的世界里,唐晓翼的声音蓦然沉寂之后,另一个冰冷的声音便出现了:
“叶玖。”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把她的名字念得那么冰冷。
叶无律。
阿玖眼眸蓦地一亮,抬起头来直直看着站在雪地中的银眸女子。哪怕是在这极冷的空气里,她仍是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职业装,悄无声息地出现。
随着她的出现而消失的,还有这漫天风雪。
“叶无律。”阿玖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因冻僵了四肢而摔倒在雪地上。她用手支撑着起来,仍是倔强地直视叶无律。
“你知道学一姐去了哪里?对不对!”
然而叶无律却是蹙眉,镜片下的银眸愈发冰冷。
“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的确,阿玖现在的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浅金的发一丝凌一乱,脸上、身上尽是雪污。
阿玖笑了,笑里眼里却满是自嘲。
“叶无律……哈哈,原来你也有那么点作为长辈的自觉吗?这么说起来你还真是不够称职……”说着,那双浅蓝眼眸里的光亮又黯淡下去了。
“学一姐在哪里……你告诉我……我要去找她……”
“我不要再留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叶无律皱眉,看着她沉默良久。
“她在哪里,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又何必来问我?”叶无律冷哼一声,嘲讽着道。
阿玖瞳孔紧缩,瞬间收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生生的疼。
“我在这个世界是绊住学一姐的丝线。我死了,线断了,学一姐的执念便散了……”她喃喃着,泪水便又一层一层地覆盖上来。
是的,她是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的……
“带我去!”阿玖死死盯着叶无律,面容之上的执念近乎疯狂。“我知道今天的「九溪」是穿梭各个世界的时刻,带我去!”
“凭你那残破不堪的躯体?”叶无律的脸色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现在能活下来本就不易,再踏入时空之路,你的身躯乃至灵魂都会顷刻崩溃。”
“……”阿玖不说话了,那双死寂的眸子刻着近乎绝望的颜色。
叶无律不再看她,转身便走。
“叶玖,你不要忘了。她早已不是你的学一姐了。她是一精一灵王克莉斯多。”
“她若是真的要走,即便是我也阻不了她。”
“今生我都不会再见你了,这是最后一次。你好自为之。”
叶无律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世界终于再次归于一片死寂。
满目雪白,刺痛了眼睛。
痛,痛,痛。
痛到窒息是什么感觉?
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痛,连呼吸的本能都能被遗忘。
她终于能体会学一姐的那种锥心戳骨之痛,终于知晓了人生最悲哀的分离滋味。
为什么学一姐悲伤到了极点却不哭不言?
因为疼痛在能够被呼喊着形容出来时,那便不叫做痛。这人世间最痛的痛楚是叫人哭也哭不出来,说也说不出来,像是自己的一切都随着她的离去而被埋葬,心窝里只剩下痛!把心全部都搅碎的痛啊!
一个亲人离去的痛苦会让一个孩子顷刻间长大,这成长的代价是痛苦,因这悲伤太过绵长……
用一刀又一刀地凌迟着,剜去血肉的疼痛来脱一去幼稚心一性一,剥去天真幻想,强迫着自己蜕变。用这疼痛给自己的心铸一道高墙,只为能再也无所畏惧,坚不可摧。这样,待再有别离之时,亦不会再遭受痛楚煎熬……
暴风雪终于停了。
洛基站起来,轻轻抖落一身积雪。
唐晓翼沉默地拂去阿玖身上的雪花,然后抱起已经昏迷过去的她,茶眸低垂。
刚才阿玖突然就昏过去了,只是嘴里却还喃喃着话语,脸色也一变再便,好像是在梦里见到了谁一般。
他听到她问她的学一姐在哪里,她说她不要再留下学一姐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说她死了,学一姐的执念便散了……
他看见她的脸色骤然惨白,表情变得越来越痛苦,手握成拳,关节泛白。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把她的拳头掰一开。
毫无血色的掌心处,几个月牙形的印子深陷肉里,几乎就要掐出一血丝来。一看便知道是何等的痛。
“呜……学一姐……学一姐……”阿玖还在梦呓着什么,表情无比悲伤。
唐晓翼抱着她往来时的路走去,半分没有放到洛基背上的意思。在狼王看不见的地方,茶眸低垂,神情落寞。
她在梦里都在哭泣,心心念着她消失无踪的学一姐。
叶玖,秋落。两人之间超越血缘的极深羁绊,这种无法磨灭的感情,恐怕是个人都会羡慕,连他都忍不住要嫉妒……
嫉妒呀……
栗发少年垂着眼眸,她的痛苦和悲伤都刻在他眼里,可那份清晰的哀痛却传达不到他心里。
她对她的那份执念,任谁都无法共享……
谁……都无法……
这么想想,还真是有点难受啊。
2020年冬,流川市。
秋海罗此时有些无奈。今天流川公园举办大型的动漫展,一温一晨说什么也要拉着他去,给出的理由很直接:两张票呢,怎么也不能一浪一费了,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那么问题来了——你买两张票做什么?
于是一温一晨气哼哼地瞪着他:“你去还是不去?”
得,最后通碟,敢摇头那么他秋海罗整个寒假都别想安生了。
所以,再怎么无奈,秋海罗还是去了。
诺大的流川公园举目都是服装各异的Coser,五颜六色的服装和七彩斑斓的头发充斥着视野,秋海罗分分钟出现视觉疲劳。于他而言,来漫展就两个字——烧钱。实在搞不懂二次元星人一温一晨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
所以,不得不说秋家人都一个属一性一,注孤生啊。
直到漫展结束,秋海罗的注意力都是处于神游状态的。
“诶诶,秋海罗,你看那个翠星石怎么样?”
“裙子看起来挺重。”
“那边的小哥呢?嗷,简直神Cos,神还原!”
“这人一大冬天的穿这么少不冷么。”
“……那,那边的耀君呢?”
“一看就是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什么鬼!人家是男的!!”
秋海罗诡异得沉默了长达三秒的时间。
“哦。”
……哦你妹啊哦,掀桌!
一温一晨想咆哮。一温一晨想骂人。
要不是在公共场合,一温一晨已经暴走了。
敢不敢给点活人的反应啊死人秋海罗!
一温一晨有些气恼,甩开秋海罗就往公园深处的绿化带走去。因天气过冷,地皮上的青草极少,都是稀稀拉拉的枯黄色,几乎都看不见绿色。
满世界的萧条里,一温一晨瞥见了一袭玄黑的颜色,瞬间便被吸引住了视线。
那是一种深沉如夜的玄色,在萧索枯败的世界里显得那般单薄和孤寂。令人不由自主地怜惜和心疼。
一温一晨走过去,几乎屏着呼吸——十三岁的黑发女孩穿着一身过于宽大了些的玄黑古服,其上缭绕着深青纹路。一精一致而稚一嫩的面容深陷于玄黑之中而显得过分的苍白。她闭着眼,好像是睡过去了。
一温一晨眨眨眼,只觉得这孩子给她一种无法形容的熟悉感,好似早就相识了多年。
她忍不住俯身,伸出手想去触一摸女孩的脸庞,记忆深处仿佛有个名词要冲破枷锁——
“#%@$……”一温一晨刚刚发出一个不知是‘ruo’还是‘luo’的叠音,伸出的手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令她不由得痛呼出声:“哎呦!”
一温一晨缩回手,一揉一着痛处。再看过去时,视野里出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的鸟,在女孩的另一旁,黑亮的眼睛正死死地瞪着她。
哪来的鸟?
一温一晨愣了愣,目光落在这只漂亮得过分的鸟上,不禁疑惑。
一个软糯却淡漠的声音传来:“雪一儿。”
然后,一温一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上一秒还杀气腾腾的鸟眨眼就变得一温一顺起来,乖乖地让主人将自己抱起,拥在怀中。
玄衣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深沉的瞳孔如黑曜石般的美丽。
一温一晨就看着那双眼睛发愣。
那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睛,深沉如夜,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