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幕 回家(2 / 2)
一温一晨看着她,然而她没有去看一温一晨。
秋落抱着王鸟,宽大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她从异世归来,醒来之时便见着了故友,措手不及间也没有了直面的勇气。
一温一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小姑一娘一,你也是来参加漫展的吗?你Cos的是什么动漫里的人物?我怎么都没见过……”
秋落抿唇,并不答话。
“诶,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漫展都结束了,你怎么会在这睡着了呢?”
“……”
“你怎么不说话?”
“……”
于是一温一晨也不说话了,看着秋落的目光愈发疑惑。
冗长的沉默直到另一个人的到来才被打破:“一温一晨?你跑到这来做什么,我们该回去了。”
然后,他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顿。
一温一晨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不情愿地道:“这么早就回去啦……”
秋海罗皱眉,看起来有些不满。“漫展已经结束了,天也已经黑下来了,你还想在外面溜达多久。”
一温一晨抬起手,一指旁边始终沉默的秋落。“我总不能丢下这个小女孩不管吧?”
于是秋海罗的目光转向秋落,然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温一晨却不管秋海罗,再次靠近了点秋落,然后就得到王鸟杀气腾腾的一瞪,然后高傲地撇过头,不再去看她。
好嚣张!
一温一晨再次目瞪口呆。
星星眼冒出。
简直萌翻!
于是一温一晨再次坚定了要把这对主仆连人带鸟的打包走的决心。
“小姑一娘一,时间已经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听到她这一句话的秋落微微抬起了头,黑瞳无光:“我……”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
因为……因为我的家人……你们已经忘记我了啊!
眼看着秋落的情绪迅速消沉下去,一温一晨再次瞪眼:完,问错话了……那接下来还怎么勾搭?
被无视的秋海罗却是在这时跨步走过来,看了眼秋落,然后俯身,直接把她拎了起来。
王鸟,怒。
奈何被秋落抱着,舍不得动,也不敢动。
秋海罗很淡定,很淡定。
“要看回家再看。”
发言也淡定到雷人。
在一温一晨和秋落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秋家兄长很是淡定的把自家还在自怨自艾中的妹妹打包回家了。
所以,秋家的双生兄妹之间最大的区别属一性一大概在于是否是行动派——
很明显兄长大人就是那个凡事先拎回去再说的类型。
任何事都要有一定的缓冲过程,而这个过程的长短谁也说不准。
就好比被哥哥拎回家的秋落,混乱的脑袋还未从回到原来世界的事实中反应过来,就被迫直面面对旧友的尴尬。
而让这尴尬瞬间烟消云散的是秋海罗捉摸不透的举动,直接把秋落踢到了无限循环的疑惑里。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一温一晨把一杯水递给秋落之后,她还是陷在里面没能自救出来。
一温一晨把水递给秋落,然后转身,脸色骤变,瞪着秋海罗,恶狠狠地低声道:“禽一兽秋海罗你看你都干了什么!!”把人家那么可一爱一的小萝莉都吓坏了!
秋海罗看了她一眼。“按照你的想法行一事啊。‘想把萝莉拐回家’,你脸上赤.一裸一一裸一的这么写着。”他刻意咬重了赤|一裸一一裸一三个字。
“哪有!”一温一晨反驳,奈何底气明显不足。
猛然拔高的女高音生生唤醒了秋落神游太虚的思绪。她睁着一双黑瞳,看向一温一晨。
一温一晨连忙扯开笑容,打着哈哈道:“没……没什么,小姑一娘一。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你相信我们,我没有恶意的!”说话间,一温一晨还不忘顺便狠狠地踩了某罪魁祸首一脚。
秋海罗面无表情地离她远了点。
王鸟扬起脑袋瞥了一温一晨一眼,黑亮的眼睛里满是不屑。
秋落眼眸垂下来。“我有家,回不去……”
因时光变迁,岁月荏苒,我的模样已在你们记忆中彻底模糊……
这是公元2020年的冬天。
是的,我回到了我原本的世界,可我终究算漏了时间。我的亲人,我的故友,已忘了我的模样。
命运再次和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眨眼之间时代转换。
这残忍的时间。这悲哀的世界。
一温一晨眨了眨眼。
“小姑一娘一,和家人闹矛盾跑出来的吧。”
秋落闻言,一愣。
“没关系的。”一温一晨笑了起来,清丽的面容浮现出一温一柔。她走过来,摸了摸秋落的黑发,道:“一切总会过去的。”
是的,没关系的,一切总会过去的。
无论悲伤,无论痛苦,这一切总会过去。因生命还在,生活就还要继续。
遗忘不是谁的过错,它是隶属于时光的残酷刑罚。
这负心的命运啊……永远苛刻着一精一灵王者,一逼一着她踏上无处可逃的迷途。
突然,‘啪’的一声轻响。
昏暗的世界蓦然明亮。
秋海罗按下了灯管的开关,那柔和而冰冷的白光刹那间点燃了暗下来大光线,驱散围拢而来的黑暗。
“时间不早了,就先住下吧。”
他平淡的声音敲定了妹妹的去留。
——当你无法做出选择时,总会有个人替你决定。
秋落看着秋海罗的背影,眼眸低垂。
另一个世界里,她代他抉择。
这个世界里,他替她决定。
她与他,无论哪个世界,都是最清楚彼此心声的人。
——既然你无法下定决心,那么就由我来替你选择。
夜,凉如水,冷如冰。
十二月的冬季,临近一年的终结,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覆了一层在流川市上。
秋家亮起灯火,照亮了黑暗,也拂去了秋落的思绪。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却又顺畅得好似本就该如此这般,峰回路转间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雪白的王鸟蜷着身一子缩在她怀里,似是睡着了。秋落放下水杯,抱起怀里的王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厨房里,穿着围裙的一温一晨正在忙来忙去,一边指挥着秋海罗帮她择菜、烧水、端盘子,一边自己东蹿西蹿的。
她走过去,扯了扯一温一晨的裙角。
一温一晨有些讶异,但还是俯下一身,微笑着看她:“怎么了?”
黑曜石的眼睛眨了眨。“你们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就……收留我呢。”斟酌了几秒用语,秋落还是问出了‘收留’这个词。
毕竟她现在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可怜小姑一娘一。
所以秋落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轻易地相信她?
她明明……已经被遗忘了啊。
一温一晨挑了挑眉,眼眸微眯,旋即,就那样笑了出来——那一刹那,仿佛所有的花都在冬天绽放,明媚而柔和。
那是秋落记忆里从未见过的一温一晨。
2020年的一温一晨,已经从少女长成了女子。
她不再如当年那般骄一陽一似火的一性一格,炙热之间沉淀了如水的一温一柔。
时光是如此残忍啊,磨去尖锐的戾气与棱角,模糊逝去之人的模样。
正如夏空之于秋落,亦如秋落之于秋海罗一温一晨。
你的声音已经遥远,你的模样已经迷一离,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已经斑驳。
我拼了命地想抓住,奈何一切却如云烟般消散,什么都抓不住,徒留满心伤悲。
是的,你死去,我活着,那么我的生活就还要继续。
“关于这个问题嘛……”一温一晨摸了摸秋落的黑发,目光柔和。“你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大概是因为我们上辈子见过吧。”
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秋落低垂眼眸,擦去瞳孔中腾起的水汽。
是的,我们一定是在上辈子见过的……
秋家人早早地便离开了流川市,除了秋海罗。
他似乎是有什么原因,执着而顽固地停留在这里。甚至高考时都放弃了更好的第一志愿,而选择了在流川市的第二志愿。
一温一晨说什么也要在秋家住下了,还把自己的房子给退了,理由是不一浪一费一切资源,租房子的钱省下来也是一笔钱啊。而现在她留在秋家又多了一个正义凛然的理由:因为有小姑一娘一在诶,万一秋海罗兽一性一大发欺负人家小萝莉呢?
“异想天开。”秋海罗丢给一温一晨一个白眼,‘嘭’地一声关上房门就不出来了。
一温一晨重重地哼了一声,对着紧闭的房门做了个鬼脸,然后便拉着秋落进另一间房里去了。“小萝莉,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免得那混蛋半夜偷偷摸过来。”
秋落穿着一温一晨的旧睡裙,过于宽大的衣服套身一子,更显得单薄。她听了一温一晨的话,无语凝噎,满额黑线:“……”
听你这语气,你好像很希望他摸过来……?
一温一晨:“而且这个房间他从来都不让我进的,现在居然让你住这,绝对是有一陰一谋!”
秋落:“……”房间里都是书明显不适合给当起居的房间好吗……
一温一晨:“话说小萝莉,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好像一直没问。”
秋落:“……”这足够绕地球两圈的反射弧……才反应过来吗?
黑曜石的眼睛眨了眨,秋落面不改色,声音淡漠的吐出一个名字:“克莉斯多。”
一温一晨眯眼。她低头注视着秋落,明亮的眼眸因一陰一影而暗沉下来。
“名字有点长啊……”她喃喃着说,盯着秋落一眨不眨。“你就没有什么简单的昵称之类的吗?”
秋落抿着唇,沉默地摇头。
“唔,那不如我给你取一个吧……”一温一晨抬起头来,手指抵着下巴,嘴里无意识地喃语着什么,皱着眉头,思索半天。
“……若……诺……就叫落落好不好?”她笑着说,眼眸明亮。
秋落愣住。
然而一温一晨牵过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出这个名字——
“落落”。
似乎是没看见秋落的惊讶,一温一晨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下巴一抬:“行,就叫这个名字了。落落,我们回房间吧。”
秋落没有反应,只是任着一温一晨拉着她的手,麻木地走着。
夜深了。
世界寂静下来,时间的流逝好似也变得缓慢。
秋落抬眸望着窗户投映进来的淡淡霓虹灯光,黑眸有些迷茫。
她看着熟睡的一温一晨,茫然而无措。
明明她已经被遗忘……
那为什么,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已是半夜了,秋落仍是睡不着。
一温一晨早已沉沉睡去,明明都是大人模样的脸庞,即使视线昏暗,秋落也看得出她脸上宛如孩童般的恬静。
是不是每个人在睡着后,都是如此的好无防备?宛如孩子般的安详宁静,小空如此,阿玖如此,一温一晨如此,亚瑟……
秋落一愣。
随即,她闭上了眼。
怎么就想起他了呢?……细细想来,她极少见过他睡着的模样,倒是她经常在他身旁睡着……
低叹了口气,秋落轻轻坐起身来,越过一温一晨小心翼翼地下了一床一,并顺手帮她掖好被角。
她睡不着……只怕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出了房间,客厅里,秋落却望见秋海罗的房间还亮着灯。
秋海罗……哥哥他也睡不着吗?
按耐不住心底的疑问,秋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手扶着房门,微一用力,竟然就这么地打开了。门没关紧,可她明明看见秋海罗把门锁了来着?
房间里亮着刺目的白炽灯,整个房间一片狼藉,像被盗贼扫荡过一般,乱七八糟,显得空间无比的狭小。
秋海罗坐在地板上,见她推开门,愣了几秒,才淡淡出声道:“抱歉,吵醒你了。”
秋落站在门口看着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两人都沉默了会。
“你叫什么名字?”秋海罗忽然问道。
秋落一愣,一个名字还未思考便脱口而出:“克莉斯多。”
秋海罗再次沉默了下来,足足一分钟后才开口:“名字……有点长。”
秋落点了点头,然后抿唇。
沉默再一次在兄妹之间蔓延。
秋落看着秋海罗,几度欲言又止。她低垂眼眸,把一切的情绪掩埋。
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准备关上门转身离开。
“我有一个双生妹妹。”
秋海罗的声音蓦然传了过来,秋落心一跳,握住门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可是,六年前的一天,她消失了。”秋海罗还在静静地说着,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着空气说话。
“消失得彻彻底底。”他重复着。
秋落抿唇,抓着门把的手指愈发用力,关节泛白。
“后来,渐渐地,我发现我忘记了她说话的声音,忘记了她平日里的神态模样,她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我甚至已经快忘记我还有个妹妹了。”
“有时候我对着镜子发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临摹妹妹的模样。可到最后我却发现,无论我怎么想象,都无法还原她的样子了。”
“我的妹妹不喜欢照相,所以我现在翻遍了整个家也找不到一张关于她的照片……”
“你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对吗?”他最后一句话像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
秋海罗静静地说,秋落静静的听。
门外的黑裙女孩轻轻地摇头,低低地道:“不……你是一个很好的哥哥。你的妹妹啊……她一定不想看见你这副颓然的样子的。”
因为她也知道这种骤然间失去一个至亲的痛苦,这种绵长的哀伤足以让一个孩子顷刻间长大。然而生死不明的消失比死亡还来得残忍,因你不知她是否活着,活着又是否平安、开心、快乐、无忧、幸福?
哥哥啊,这种牵挂比死亡的哀思更为痛苦……
“……”秋海罗沉默了一会。
“我知道了。”他说。声音平静。
秋落无法想象他的平静从何而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兄长,努力抑制着向亲人倾诉真相的冲动,终于艰难的转身离开。
兄长脸上凝固的淡淡悲伤,让她几乎窒息。
然而她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早没有了扑到哥哥怀里只知道哭泣的权力。
隔在她与亲人故友之间的,除了时间,还有种族。
她已非人。
这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痛楚。
这残忍的时间。这悲哀的世界。
这负心的命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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