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择玙(2 / 2)
砚老先生叹息道:“推断是因肃伯九年旱蝗饥荒致死的人太多,而人畜尸体的处理不周,在城围的河流边形成了瘟疫的传播源。”
“其病势发展的不算迅疾,但传染性猛,晋国又刚从天灾中脱身出来,还没来得及休养生息,治疫要耗费极大的人物力,这又成了晋州的祸难。”
瘟疫之凶,绝不在旱蝗之下。
“生儿,你还记得幼年见玙小公子时的情景么?”
听见老师的问,砚生立即抬了头,目光坚然地道:“我记得。”
砚老先生慈爱地颔首说道:“那你来说给云珞姑娘听。”
砚生便看向云珞,认真将能回忆起来的幼时所见言述出来:“肃伯十年,我是八岁的年纪,年初时出去游耍瞧见了有人咳喘不适,但还不知那是疫病。先父原是都中的私塾先生,至有一日他在家中咳出血了,我们才知事态严重。听说了可能是瘟疫,先慈紧急地将我送到老师家里,老师要与其他贤尊一齐帮忙救人,便常日地将我禁在房中。而我忧心父母,终于忍不住用铁丝撬开门锁偷跑回家,但当我推开家门时,家中已经没有人了。我着急得跑出去围着家巷大哭大喊,在那时遇见了玙小公子。”
砚生微垂眼帘,语色泛出苦,“他衣整身正、气度自华,身后跟了侍从,一看便知是大家之后。但我不认识他,只匆匆瞥过一眼就急着去找父母了,而他在半途拦住了我。”
“他没登时问我要去做什么,只先耐心安抚了我,慰言他会帮助我,待我不哭了,才温语问我何求。一个比我还年幼的孩子能帮我什么?但小公子身上那种非常人的从容气魄令我触动,我就将事情都告诉了他,而他真的帮我找到了父母。只是他们都因患疫被隔护了起来,不能近侍,小公子便想办法让我遥遥的看了他们一眼。”
“我没想到那样小的孩子也能帮着医者寻方建策,而我是在他送我回到老师家中之后,才被老师告知原来那就是晋都神童。”
日影西斜,小院中倾洒下温暖的光辉,有几缕偷溜进室中,悄悄爬占了半张茶案。
“再次见到玙小公子,是半月后老师携我去探望我的母亲。官府划了很大一片宅让患病的人养治,但瘟疫后时愈演愈烈,染病的人太多,只能在边围支帐篷给他们住。玙小公子就在帐外亲力帮熬五味、五谷、五药,再循着一个个记录下病人的需求,还常常地设法为大家增一些趣乐。”
“玙小公子每日辛劳的时间很长,很少肯主动去休息,只在午昏他的一位小玩伴来看望他时,才愿意过去与她坐一坐,说上一些话……他是天赋过人,颖悟绝伦,若是没有他,病疫一事恐怕都要给晋国造成更大的危难。”
说到这里,砚生的声线不知道为什么生了点哽咽气息出来,云珞被牵动了情绪,突然鼻间也有些发酸。刚想慰声让他歇一歇,但砚生很快调整好状态接着往下说了:“他是宇文将军唯一的孩子,是祥福尊贵的小公子,怎么该去做那些呢?现在想来,晋朝明明如此有福地得了玙小公子,可是怎么又……”
可是怎么又会灭亡的那样惨烈。
砚生眼中含泪,默默坐退后了些。
云珞听得心情十分复杂,她见砚生太感伤,不忍他再忆诉下去,便及时调转了话题问道:“晋都瘟疫,最后是怎样治好的?”
砚老先生道:“晋都瘟疫说到实处并没有我们现时所遇的恶疾棘手,晋希王首先明令放资为黎民医病,医官众施的药石也是起作用的。最重要的是采用了玙小公子新建的实策,断了起病源的那条溪流,新凿河渠,将雨污分离;禁断病者行动,只全隔在疾区,制止再传染出去,就如此时的戏园一般;再加每日勤勤地洒醋焚香、清扫除污,皆很有其成效。春归万物复,至清明前后,就没有再增出病患,及春末夏初,大情势已佳朗起来。”
“晋都那场瘟疫的确又死去许多人,而今祁都这古怪的疫病虽算当起,却仿佛是怪得太甚,恐更生灾祸。”
这正是云珞与慕凌心中所惧,戏园中这场病疫虽还未大肆传播,可它实在怪异,假披着疟疾的外壳,实质却异得与古往今来的疫疾都不同。
砚老先生在戏台下初见姜浠唯古怪发症时,因历过疫病,而彼时晋都中突发的瘟疫也恰有发热又恶寒的症象,于是忧心地来望了一望。
慕凌信中所书,正是想寻求从前晋都制疫的方式,可祁都怪疫并非当年晋都的瘟疫,砚老先生也尽了最大能力去效仿玙小公子当日的做法,但于这场怪疫丝毫无济于事。
言尽于此,砚生起身送云珞至门前时,砚老先生在后蓦然说了一句连云珞也没有想到的话。
“楚国的七公子,天生就是来做君王的。”
云珞惊讶地回首。
砚老先生却笑了一笑,慈和地看着她说道:“我想,能说这话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砚生也诧异地视向云珞。
砚老先生缓缓仰首,眼眸中蕴藏了太多难以言状的情感,他说:“楚七公子,是老儿七十年朽生中,所见的唯一或可与玙小公子比肩的人物。只是,当世绝才,与天赋惊华,也或还是有不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