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了一线光芒(2 / 2)
先前被打湿的衬衣已经换下,仍旧是一身重孝的雪白,腰上缠着麻布。
梁川走过去,抬手拢他额前垂下的头发,柔声说:“累就去床上睡,别硬撑。”
白向羽睁开眼,满眼血丝,摇头,“爸爸明天出殡去火葬场,今晚要守通宵。你吹干头发去外面把姜汤喝了,头上的纱布也要换。”
十年相识,两人从未如这般相处过。
白志明的离世,让这两颗世界上最孤独的心自然而然靠近。
因为,现在他们都只有彼此了。
白向羽拿出家里的药箱,梁川吹干头发后坐在卧室外面的小厅沙发上发呆。
今天出门一趟,并非一无所获。
意外与洛涵的高中同学窦知章结识,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只是要等白志明葬礼结束后才有时间重新约窦知章出来谈。
大约画画的人手都十分灵巧,白向羽动作轻柔帮梁川换下头上染血且湿透的纱布,重新包扎好。
这时佣人敲门进来,送来清淡的夜宵。
白向羽收捡要药箱,对沉着脸想事情的梁川:“给你留了夜宵,吃了再休息,我先下去了。”
家里人丁单薄,大姑妈母女又早早回屋休息去了,灵堂现在没人守着,他得尽快下去。
梁川没有阻止,目送他离开客厅,想着今天要守通宵,明天一早要忙,于是端起夜宵吃起来。
吃完东西收拾整齐后,梁川便下楼去灵堂陪伴白向羽。
灵堂里除了做法事的僧人,就只有白向羽一人,佣人和在这里帮忙的张岩,以及白向羽的大姑妈都已经休息。
屋外风雨之势没有减弱,敲打着门窗,伴随着屋内规律的木鱼声,冷清而寂寥。
梁川在白向羽身边的蒲团上跪好,白向羽正望着父亲的遗像默默流泪。
没有劝慰,也没有出声打扰,梁川也安静看着白志明的遗像发起呆来。
遇到白志明是在梁川十五岁的时候,抚养他长大的爷爷奶奶先后过世后,梁川就不得不从高中辍学随同村人到滨海打工。
十五岁的孩子,连身份证都没有,只能懵懂地被人摆布。
吃了亏的梁川辗转在各个建筑工地,仅能勉强糊口,半年底层社会摸爬滚打的生活,让他体会到了读书的重要性,于是鼓起勇气重新买来教科书,在搬砖休息的间隙里苦读。
白志明在某一次到工地视察项目进度时,碰到在活动板房里一边啃馒头一边捧着书看的梁川。
当时气温将近四十度,整座城市仿佛要被烈日烤焦,板房里只有一台电风扇,全神贯注看着书的少年汗流浃背,全身被晒得黝黑,眉眼俊朗,神采奕奕,白志明进去与他攀谈了几句。
不久之后打听完他的家庭背景,白志明提出了资助他继续上学的想法。
可梁川是个孤儿,白志明的资助仅限于对他学业上的慷慨解囊,他还要生活,只能选择半工半读,在极其恶劣的工地环境中最终学有所成,考上滨海大学的建筑学院建筑系。
白志明第一次邀请梁川去自己家做客是在他复读后期中考试拿到年级第一的那天。
那是一个阳光极其热烈的艳阳天,公交车上不了山道,梁川下车后,徒步沿着山道往半山腰的别墅区行走。
山间蝉鸣聒噪,柏油马路似乎要被太阳熔化,梁川提着一个水果篮,手里拽着刚刚收到的成绩单,觉得等会更有勇气见白志明。
蜿蜒曲折的山路仿佛没有尽头,好在道路两边草木繁盛,绿荫如盖,让整个路途没那么乏味。
梁川拿着一只在路上编制的草蚱蜢,穿过宽阔的露天停车场来到白志明家的大门口。
时值五月中旬,白家宅子花园中花团锦簇,门口两株凤凰树花期正盛,与爬满墙头的雪白荼蘼花红白相映,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忽然从围墙另一头走出来一个头戴太阳帽,手提一网贝壳,身穿短袖短裤的男孩。
男孩皮肤白得发光,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唇珠饱满红润,身上背着与身高不相符的画架和画板,看到他后,立刻戒备问:“你是谁?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蓝天白云之下,一身汗味的梁川被夏日的阳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只听得见自己如雷的心跳——
回忆突然被打断,白向羽的头靠过来,倚在梁川肩膀上缓缓垂下。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初见时海鸟清脆的鸣叫声,以及那随风送来的迷离花香,柔软而甘美,梁川双手托着白向羽的头,拉过身旁空着的蒲团,将他的身体放下来躺在自己身边。
他太累了,除了在医院的那天晚上,其他几天几乎没有休息。
等人稍微放松下来后,梁川起身找了一条毛毯盖在白向羽身上。
这最后一个夜晚,就让他和白向羽一起陪伴前方那对他们来说是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之人最后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