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各处心事(1 / 2)
穆关陵难得严肃一次,巡捕司自然没人敢在这个关节自找无趣。时若闻与指挥使大人商讨过一应事项后,已然是月至中天,在他离开穆关陵那座小院的同时,一封信已经由碧落楼之手发往远在太湖的青玉洲。
那封信最末,盖着巡捕司“承天尊律”的大印,和穆关陵许久未曾用过,那枚刻有的“百尔所思”四字的印章。
信的内容无人知晓,不过想来无非是“稍安勿躁”一类的话,这类和稀泥的话若是个寻常人说出来,大概率是要被青玉洲弟子一剑斩了去的,可若是穆关陵这类江湖名宿兼以朝廷大员好言相劝,或许是可以让青玉洲三思而后行。
一桩事悬在半空,余下的也不消停。
今夜虽说开了宵禁,却也没多少人真的彻夜不眠,更夫打更的声音依旧清晰响亮,时若闻静静地坐在房中,手中握着那个从西山带回来的一小盒灯油。
自从午后在通化坊间,以赵稼的剑法为引,以不平意斩出那一刀后,时若闻心思清明不少,回想起此前行事,一时间有雾里观花之感,回想起瀚海医馆中宋意何的告诫,一时有些无奈。
再重看手中这灯油,十有八九便是自己近些日子以来的幻觉根源所在。时若闻不敢大意,运气护住窍穴,打开细细端详。灯油翠绿,在盒中置放如此之久,却依旧没有半点褪色,那莫名香味依旧清淡,却没半点变质。
若是这灯油,或者依着宋意何的说法,是毒,那西山的事情就有些愈发扑朔了。时若闻此时想起西山的案子,觉得有些武断了。
一来只凭《青罗录》便认定刘千财身份有些草率,穆关陵行事虽有些跳脱,但绝非玩忽职守之人,为何对这事没半点看法?
第二,则是那密室塌陷未免时机太准,不像天灾更像是人祸,但此事就这样草草收尾,缉律司指挥使赵承祁借着皇上的旨意,便封了一切消息。
而自己那一晚在穆关陵小院中刻意为之的种种迹象,也像没有发生过一样,穆关陵虽老,但心细如发这个评价不算过分,如此行事不合他作风。
时若闻收起盒子,推开窗户,瞧一眼夜色浓郁,月光如练,心中有些倦意。
他想起陈耐轩的话,皇上的话,赵稼的话,想到明日要入那座紫禁城,心中没有半点激动,反倒满是悲哀。
更夫打过四更久矣,时若闻和衣而睡,一夜无梦。
濒湖楼中,韦肃和魏远书倒是毫无睡意,两个人总有些聊不完的事情。楚玄云是彻夜不睡的,他有病人在这儿时,往往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亏得七情谷的武功重在养生,否则可就要自己给自己开方子了。
冬霜的睡意来的突然,大概是身穿红衣的魏明竹在药柜间穿梭的姿态太像一只蝴蝶,冬霜呆呆地瞧了半天,便趴在自己的木马上睡着了。
魏明竹被师叔和兄长早早轰回家,魏远书也不知是懒得动还是别有用心,让韦肃一路护着回去。只是韦肃这一来一回也只不过半柱香时间,哪里还能有什么别的发展,魏远书不免大失所望。
二人躺在藤椅里,也没觉得时若闻让他们守在这儿有什么必要。他们哪里知道,时若闻心烦之时,是按着自己在西域的习惯安排一切。乌垒城不比长安城,那段矮小城墙哪里拦得住有心人,故而一切都要小心。
小心是好事,放在此处未免不合时宜,不提巡捕司中众捕快,单就一个楚玄云,便能孤身行遍天下,虽不是那天下无敌,最不济也能安然无恙。
韦肃倒是不在乎,反正他也是住在巡捕司。魏远书则乐得在濒湖楼盯着陆天隼,寻思着什么时候再给他下点药,至少让他十日之内莫要生事。
明月洒清辉,正是文人雅士把酒当歌之时,可惜这两个人武道见解颇深,吟诗作赋就有些为难了。韦肃笑着道:“前人有‘关山三五月,客子忆秦川’的诗句,早年师傅总让我背,现在记起来,也没半点感触,你说江湖辽阔,何处不是居所,为何偏要忆秦川?”
魏远书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里,神态悠闲,实则在想哪种药与雪藏梅的药性相合,不会被发现。听到韦肃忽的来这么一句,随口回道:“人家文人的雅事,你个小捕快懂什么,忆秦川也好,忆江南也罢,我看无非是酒后妄语,想着那愁事,自然便愁了。”
韦肃枕着的手臂有些发麻,他换个姿势,继续道:“话虽如此,这关山三五月一句,依我看也是可以做招式的。那关山辽阔,正如气海内力磅礴,十五月色就是那肺气清明,以金铁之意映内力,岂非剑气森然?”
提起这个,魏远书倒是有几分兴趣,笑着回道:“你这人净胡说,怎的冷清月色便成了金戈,为何不能是那水属休门,化作绕指柔呢?”
韦肃伸手勾画五行,笑着道:“好好好,反正是他写的是三五月,把五行都算一遍,再连上八门,也不是不够。”
魏远书伸手勾勒一个“休”字,忽的想起午后宋意初那身素裙,一时有些沉默。
韦肃只当魏远书在思索,也没有去催,而是自顾自说道:“师傅曾说,百年之变中,其实儒门弟子本可以成为那上三家之首,与法家、阴阳家并驾齐驱,说不准如今世上,就是书生背剑游学,而不是游侠儿弄武成狂了。当时我还不懂,只是学武越到深处,便越觉儒家可贵,即在穷经皓首,也在寻章摘句的本事。师傅曾说读书也可练成高深武功,你见过这种人么?”
魏远书嗯了一声,回过神来,凭空写下一个儒字,笑着道:“说到底,阴阳家的爻论,兵家的技击,法家的法度,儒家的书生意气,不都是一个道理,用在武夫身上,还是那一个气字。至于离原先生所说的,想必是你理解错了,读书读的再深,也大不过一个练字,哪有空读书读成宋归梦、关漠那种功夫的,若是真有,国子监岂不是卧虎藏龙。离原先生的真正意思,应当是要你学武之余,勿要一昧求成才是。”
单就这些话,足可见魏远书学识如何,韦肃笑着道:“你倒是真博学,依我看,不止是魏大人教的好吧。”
提及魏西云,魏远书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老头子剑法高,教人的本事那真是烂到家了,昨个你也看见了,一进家门那就是一招剑气留存。”
思及昨日那式剑术,韦肃即佩服又觉后怕,“这倒也是,回想起来,我也没察觉什么气机流动,这种招式,我是学不会了。”
魏远书嘿嘿一笑,“这算什么,我七岁那年秋天,老头子教我练他那剑法,天天顶着秋风,美其名曰感悟剑意,到头来剑意没半点,差点伤寒。”
韦肃大概是体会不到魏远书的痛苦了,反倒有些羡慕,“魏大人剑法超然,我若是学到,才真是死而无憾了。”
魏远书怪笑几声,笑的韦肃心里发毛,“想学?简单啊。入赘我魏家,到时候吃香喝辣,怎么样?”
韦肃习惯了魏远书的玩笑,无奈道:“莫要说胡话了,魏姑娘若是在,又要和你吵起来了。”
“没事,”魏远书满不在乎,“丫头记性差,脾气好,长安城不知道多少人家惦记。”
韦肃撇撇嘴,不以为然,“太祖定下女子十八岁成婚的规矩,你可倒好,上赶着把自家妹子送出去,知法犯法懂不懂。”
魏远书笑着道:“又没说嫁出去,是让你嫁进来嘛,反正离原先生出了名的蔑视礼法,不会不答应的。再者说了,有道是男大当嫁,你入我魏家也不算吃亏嘛。”
“什么男大当嫁,”韦肃笑骂道,“你还年长我两岁,不一样在这儿吹冷风。”
魏远书换个舒服姿势,笑着道:“长安暑意重,吹吹也好,吹吹也好。”
韦肃笑了笑,想到什么,忽的露出好奇神色,小声道:“我听说,宋家小姐和你青梅竹马,非你不嫁,真的假的?”
这种传言魏远书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颇为无奈道:“这都是司里的人胡乱传的,谣言罢了,止于智者。”
韦肃略含深意的哦了一声,好奇道:“江湖上把宋家誉为‘济世’之家,是称赞他们为商有道,济世救人,那宋家小姐是怎样的?我觉着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魏远书嗯了一声,不自觉有些笑意,“宋意初身为宋家三小姐,门风使然,自然不会差。她幼年时抓周,一抓就抓到宋家传世的柳木算盘,后来早早就替她父亲料理家里的药材生意。宋家那‘济世’的名声,一大半是她的手段。这些年宋家的药材生意其实已经赚不了什么钱,但真正的名誉却是这档子赔本买卖立起来的。”
这种事情韦肃倒是没听过,江湖上只传宋家家主宋览经商有道、宅心仁厚,舍得把名贵药材大把送给穷人,却少有宋家子嗣的风言风语,如此想来,大抵是种保护吧。
韦肃好奇心越发浓郁,“那宋家小姐武艺如何,是不是师承其父?其父宋览,当初也是以掌法冠绝中原武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