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春耕(2 / 2)
人群最中央,赵雍带着州城内的一众官员军将庄严肃立,他们手持五色丝帛彩杖,身前一头泥质春牛颇为精致,昂首犁地的形制下,周身鼓起的肌肉都纤毫毕现。
鞭春牛是西北一地春耕前的传统仪式,有着祈求丰收的良好象征意义,也代表了所有百姓的殷切期望。
鞭春之前由赵雍宣读州城拟制的劝农书,“生民在勤,所宝唯谷......念农桑之业,是为衣食之源,宜广务耕耘......今土膏将起,阳气方升,苟播种之失时,则丰登之何有?......使地无遗利,人有余粮!”
一番抑扬顿挫的语调读下来,百姓多半不清楚讲了什么,他们的关注点也不在此,接下来抢到一块春牛碎片才是今日最大的企盼,一块泥土承载了他们对丰收的渴望。
念完劝农书,赵雍带头围着春牛转悠一圈,而后率先抽上三鞭,其余人等依序上前仿效之前举动,执礼完毕,众人匆忙退出人群上了事先搭制的一处高台,场中无数人蓄势待发,仪式进入抢春牛环节。
发动的号令响起,围观的人群响起了山呼海啸,黑压压的人群从四周奋力涌上,破碎的春牛刹那间消失无踪。
仪式结束,聚集的百姓四散而回,勤劳的农人们各自带上农具走出了家门,除草、松土、播种,一幅幅春耕图展现在田间地头,正应了那句“柳绿桃红万物滋,农夫持杖喝牛迟,犁翻沃土开新历,一步春风一步诗”的忙碌景象。文武官员则留了下来,照例会有一顿酒席。
话说宴无好宴,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随后还引发了激烈的言语冲突。
知州和知县关系不睦,这在会州不是秘密,席面上州县主官均正襟危坐,表情庄严肃穆,几个武官轮流起身敬酒,两人也自持身份浅斟低酌,一轮敬毕场面便冷了下来,韩靖几人顿觉难熬,也不敢放肆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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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过半,郝知县突然放下架子打破了场中的僵局。他朝正位的赵雍微微拱手,“知州大人,下官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赵雍面色不变,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侧面的郝伯冉,“愿闻其详!”
“下官以为,边事危急,大人为一州之牧,自当统合军民两务有所作为。”
“哦!郝知县有以教我?”
“不敢!直抒胸臆罢了。”郝伯冉敷衍的一拱手,“眼下是什么形势?往远处说,金军再度围了京城......”
“什么?!消息从何而来?”郝伯冉的一句话惊得四座俱起,韩靖几人也是面面相觑。
“东西津要隔绝,汴梁战事也是由京西南路辗转传来,不知耽误了多少时间。经略司诸事繁杂,大人不去上下交通,自然无法快速得到外间的情势。眼下陕西宣抚使范致虚大人十余万勤王大军,被金军大将完颜娄室堵在了潼关进退不得,汴梁如今岌岌可危,若有不忍言之事发生,那便是天崩地裂。往近处说,我会州一地已经孤悬于外,旦夕便要大难临头。如大人这般整日稳居州城,恕下官直言,那便是坐视边事糜烂!”
赵雍未对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做出反驳,面上的惊惧之色尚未恢复过来,只是顺着郝伯冉的思路继续发问,“依你所言,当下该如何行事?”
“一则统合各军、招纳缺额、训练正兵,二则缮治器甲、储蓄刍粮、预备军需!”
“边地穷敝,无钱无粮如何整军备寇?”
“经略司中可争取一二,不足之处自然从州城百姓身上收取!”
“你想加税?!夏秋二税朝中自有法度,恣意加税那是残民之举,届时人心慌慌,祸起肘腋之间,此举某不敢苟同。”
“非常之时自当行非常之事!我朝恩养百姓百余年,国朝有难自当破家纾困,如若有人不思报国,便与畜生无异,衙门之中三尺青锋正为此而设!”
“荒谬!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汝欲行此狂悖之事,岂不大违圣人教诲!”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以大人当下无为而治的做派,若有一日会州士民沦为西贼的猪狗奴隶,此举难道不是有违圣上所托!”
赵雍与郝伯冉引经据典互不相让,郝伯冉拍案而起,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西夏初来之时他还存了隔岸观火的心思,后来一度想到边事再起从中取利,却没想到大势几经嬗变,连自保都成了问题。
赵雍在他眼中便如颟邗无用之辈,他不愿与之殉葬,可想要做些事情却如何也绕不过这个虽无前途但占据大义名分的知州。
文官领军本为常例,原本谋划借知州的名分统合一州军事,赵雍不知兵,他便有从中掌控的可能,倒是于己于人都有好处,却未想到对方迂腐及此,致天下大势不顾反而为些许小事纠缠不休。
“赵雍迂腐,不可再坐视下去了!柳先生,你通知吴当彦,春耕之后务必招募一千弓手勤加整训,事若不谐也有腾挪余地,王璞那里也多费些心思。”
郝伯冉忿然离去,几个武官自然不愿久呆,连忙告辞作鸟兽散,不过经此一事也对两位文官的做派有了更深了解。
韩靖回到堡中,外面的文官斗法他管不上,自家的事还要操持,带着驻军来到屯田处,一手扶犁一手执鞭,亲自犁了一块田,以示春耕开始,围观的守军纷纷抄起农具下到田中,远近便悠悠响起了犁地的号子,间或夹杂着吆牛声、翻开泥土的“吱吱”声,形成一首独特的田园交响曲。
演示完毕的韩靖扶腰慢慢走来。牛二装模做样上前搀扶,嘴上损话不停,“三哥,看你这个样子,该是昨日夜间犁地累着了!常言道‘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你可要悠着点!”一番话惹得田埂上的几人纷纷大笑。
韩靖挥起鞭子便朝牛二抽去,“你这促狭鬼,说起浑话一套一套的,看你这么闲,赶紧下地干活去。”
牛二被远远赶走,韩靖寻了一处平整的地方随意坐了下去。“秀才,王兄弟带队出去了,几个安置点你可要多跑一跑。还有王兄弟操持的那家禽养殖的事,前期投入已然不小,据说现在大大小小有几千只,春耕之后你去把这事接下来,王兄弟事多,不要让他为这些琐事分心!”
“三哥放心,俺省得。”
柳河等几处安置点的难民已经倾巢而出,这些人一度遭受兵灾,原本以为会衣食无着填了沟壑,但有了怀戎堡的倾力救助,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居所。尽管他们分配的是荒地,与熟田比起来稍微麻烦,依然抵挡不住发自内心的耕作热情。
满脸皱纹的种田好手陈明通拄着棍子行走在一处处田间地头,不断给正在忙碌的农人指点,“唉,你这后生动作慢些,犁地漏土,庄稼受苦,犁头往上翘一点,冬翻要深,春耕要平;垫底之肥在土下,根得之而愈深,接力之肥在土上,根见之而反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