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 2)
“不论你们现在有没有切实可行的志向,不要紧。生活总会有契机,帮你完善你想要做的具体事宜。不论未来要驶向怎样的彼岸,切记,不要忘了出发的初衷。”先生其实心中了然,却不点破各人所志。
因为少年事少年志少年逐。
各自收了纸书,行了谢师礼。哄堂笑着,哭着,意气昂扬,离时感伤,总归落于平常。回城路上,小柏潘缠上了浩淼,说咱都有这么个好志向,怎么也得结伴而行。浩淼揉着小柏潘的平寸脑瓜儿,说会有机会的。惹得小屁孩手舞足蹈数着海上可能发生的惊心动魄。临了家,照例是吃饭,洗漱,睡觉。
躺在床上,想着那黑底白字,想着海,渐渐就睡了。
没了休沫,日子还是一旬旬过。爹娘似乎都觉得应该让孩子歇一下,不问不管,由着去。浩淼便多了攸长的岁月去看孩子炸鱼,渔民撒网,镇上风吹日晒,城里人声喧闹,直到月上榕枝头,夜从山的左右合过来。遗世独立的寂寞会紧紧包裹着你,你会感觉身体不断缩小又缩小,意识不断放大又放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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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细细的脉,跳跳的心,能一下忘记忧愁,潜入夜的海。
他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很快入了冬,接着就是新年。每当新历换旧历之际,镇上城里都开始急里忙慌地备起年货,熏火腿,晒鱼干,各类炸丸子,祭祖用的贡品,新桃换旧符,福字倒大红。街巷里弄都洋溢着生气,店铺走商也少了计较,多了情分。浩淼喜欢在这种喜人氛围里蹲在书亭旁翻阅着大小期刊。他不知道书摊老板姓甚名谁,只是叫她大姐。大姐似乎很善摆摊,最新的新闻,最热的话本,最曲折的故事,连最冷门的杂刊也能弄来,看她呦呵的兴致,和瘫在铺里的小二面面相觑,你很难想象这就是个卖书刊的。过了街口,就是大剧院,不常有昆、京戏班招演,大部映着时下电影,布告安排,那时先生领着我们入了场,伸手不见五指,摸索着了位,高吊的放映机轮转,一道刺亮穿梭出,幕布动了。
回念着,一股夹杂着鸡蛋的油烤香气窜进了鼻。喔,是贾大妈的蛋饼,浅棕的脆皮裹着白嫩的丰腴,葱花点点,或添些红酱,滋味绝佳。买者圈堵住一角,繁华的东街车水马龙,天南地北的人聚在一起。沿着路平望去,一骑绝尘地沿河而下,江风吹拂着。一点点灯火点亮在城镇间,犹如尘世接连自然的曲曲红线,顺着这种联系,男孩回了家。
已是夜,进门尤暗,透着一点亮,是堂桌上的素烛。光沿着白布,桌角,椅腿延伸到男人和女人上,影子倒了出来。爹置放着碗筷,娘拾放着汤菜,相得益彰。
“来啦,吃饭吧。”招呼着,蹑脚上了桌,色香俱全,不同与街口名档东华楼,菜多由普通河鲜和鸡猪制成,称不得山珍海味。糯米肉棕油,海蛎葱饼香,一色荔红,双脆映绿。一碗七宝汤中煲。
三人入座,老爹像是沉蓄已久,烈酒入喉,话就随酒曲味散了出来:“淼儿,这一年你结业了,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点什么?”
老娘边分盛着汤边接话道:“呀,我和你爹商量过,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去厂里做着,多跟大人们接触接触,累积经验嘛。”
男孩低头盯着饭碗,默着。
诡谲的氛围,烛光一闪一闪。都伸着筷子,都夹着饭菜。父母倏忽地就换了一种腔调,带着粘稠而略亢的柔,从小每逢节假正餐,他们都会追溯着往事,或调笑厂里趣事,街坊巷里新品轶闻,经了这腔,都化作昂扬的底衣,为诉衷肠。
一下变得快活起来了。男孩起了兴致,也插话道:“这口音到底是哪儿的啊?”
“啊,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老爹顿了一下,整顿了思绪:“那时日子苦哇,大家都为生计发愁,你爷在浦口捕鱼,后来进了城做活,还是饥一顿饱一顿。正巧遇上船队来,说是西边多好多好的,你爷赶我出来谋生,就搭船离了乡。”
“在这里遇到你妈,发现是老乡,你妈那时漂亮的很,追她费的不少功夫呢。得空时弹着琴,她亮着嗓,好不美咯。”瞧他一脸陶醉地陷入往日甜蜜,妻子在孩子前也不吝娇,大大方方地唱了一段。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
好运歹运
总嘛要照起工来行
三分天注定
七分靠打拼
爱拼才会赢”
绵密的字词似米糊糊般溢了出来,填满了少年了心。
“那时可谓是风雨无阻啊,港口搬工,工厂学徒,看仓,焊铁,修管…一直到现在可真是不容易啊。”说到情深处,便要拿出支烟来。被老娘一把拍掉,“去去去,吃着饭呢。”眼里满是嗔意。只好悻悻收了手,专心吃。继而述起期中艰辛,甜蜜,成就,遗憾种种人生百态。
少年听着,筷子粘在了嘴边,只是嘬。他仿佛回到了那个艰苦奋斗的岁月,一朝一夕都向着希望。
“那之后怎么没想着回去呢?”
“啊,自从禁商以来,就没有私人船只敢平渡菲南,若要举家回迁,只怕得西行穿过横断山,中通沙漠,到西南的天涯角乘直航船只。不说途中危险重重,花销就得是天文数字。所以像我们这些逃难来的,只怕是没得机会回去了…”老汉说着,眼睛耷拉下来,黯然。母亲倒是看得开了,手抚在他的背上,安慰道:“哎,反正孩子也大了,街坊邻居也友善,不愁吃不愁穿,待着也没什么不好嘛。”
父亲摇了摇头,喝着汤,不再说甚。
少年吹了烛,整个世界就沉沦在寂夜里。
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那股子柔韧的腔调,乘着风,渡过海,那一片极东的风土人情。他痴迷。于是开始幻想着,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哪儿还有亲人么,都过怎么样?现在应该要比那时好多了吧。会是像这边一样吃着面包,喝着牛奶么?晚上也像镇上一样那么寂静么?会不会在海边堆着篝火跳舞唱歌呢?
思沉不知岁月更。
天色慢慢就换了。一束光从繁茂松枝隙间透进窗。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结业日的那张信纸。
从屉里抽出,纸上的墨迹早已干了。余下大片空白。
他捏了捏笔,墨汁从管里溢出来。他又写了一个大字。
是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