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第六章她的命 重回大理寺,伍璋璃瞧见孟砚泓眼前一亮,就像发现了救星,忙迎上去,“你可回来了!” 瞧着伍璋璃脸色通红,头上有细汗一层,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孟砚泓问道:“怎么了?” “前阵子督察院右佥都御史孔渊受贿一案经圣上了结,下旨要抄孔家,孔氏流放,可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金吾卫带着人去时,孔渊之子孔孝早已没了踪影,孔家眼瞧着都抄完了,人也发落的差不多了,唯独差了此人。” “段大人怕事闹大一直兜着,严令搜查,严守京城去往各地的关口,可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影儿都找不着。眼见着结案之期已到,仍是差了孔孝一人。” 孟砚泓听他说着,淡定的喝了口茶,略思片刻才道:“这应当不是难事,当日圣上的旨意一下,即便有人走漏风声怕是也不会传那么快,既已经严守了京城去往各处的关口,只怕是这人现在还在京城之内。” “难不成要搜城?”伍璋璃一顿,“一搜城,闹出的动静就更大,只怕圣上怪罪下来,不好办。” 孟砚泓觉着搜城之事不妥,只摇头道:“不必搜城,只需严守即可,抄家那日他慌忙逃窜,定是什么也来不及准备,已经过了这么些天,总需活命的。从前的旧相识只怕也不敢管他,穷途之人,藏不了多久。” “至于皇上那头,先不必禀报,我自有主意。” 闻言,伍璋璃一拍大腿,“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那孔孝本就是个纨绔子,十分难啃的硬骨头,这若是偏偏落了他,岂不是让旁人说我大理寺无能!” “对了,”这会儿伍璋璃吐一口松气,额上的汗珠子少了一半儿,“明日你休沐,可有什么安排?” “明日听说长烟阁有杂戏,已经答应了姚三......”话未说全,他忙改口道,“静檀去陪她看。” 日头彻底沉西之后,姚静檀手里握了几支莲蓬哼着小曲儿回了前院,一入回廊,便见着母亲房里的柳妈妈出来,一见了她忙紧步上前,“姑娘来的正好,老奴正要去寻你呢。” “怎么了?”姚静檀问。 柳妈妈看姚静檀发丝有些凌乱,将她额间的碎发掖到耳后细拢了一下才道:“宋夫人和表小姐来了。” “姨母和表妹!”姚静檀的眼珠子亮了起来,“不是说后日才能到吗?” “车马快,连夜赶路今日便到了,方才到处寻你也寻不见,赶快进去吧。”柳妈妈道。 姚静檀忙点头,欢天喜地的大步迈向正堂,一进门便瞧见远道而来的姨母和表妹正在堂中陪母亲坐着。” 她猛然冲进门,众人目光齐齐朝她看去,姚夫人瞧她手里还握着一把莲蓬,无奈却又十分宠溺的笑笑,“这又跑到池子里疯去了,竟是你姨母和表妹来了也不知道。” “姨母,表妹!”姚静檀知母亲不是怪她,于是朝前笑嘻嘻的见礼。 “三表姐!”宋思思自椅上起身,十分乖巧的朝她迎上来。 宋夫人远远瞧着姐妹二人站在一处也是养眼,“一年未年,我们静檀更漂亮了。” “表妹也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姚夫人姐妹二人感情要好,连带着一家和气,姚静檀与表妹宋思年纪只差几个月,也更谈的来。她捏着宋思思软白的脸蛋笑道,“方才一进门,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天仙下凡到我家里来了。” 宋思自小性子温软又脸皮薄,轻她这么一逗,霜白的脸上顿时挂上一抹红。 她摇摇姚静檀的胳膊小声小气道:“三表姐整日拿我取笑。” “你们姐妹两个感情倒是要好,可惜啊,都是要出嫁的人了,往后像这样闲适的时光可就难得了。”姚夫人长叹一口气,心里念着,女儿大了不中留,连最小的一个也要嫁人了,虽说是喜事近前,却也惆怅。 姐妹连心,姚夫人心思宋夫人又如何不能体会,瞧着自家女儿,再过不久也要嫁往别处,还不像是姚氏三姐妹都在京城,她心里隐隐又不舍起来。 堂中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不少,姚静檀扯了宋思的衣袖道:“思思,前两日我上街买了好多东西,想着你就来了,还给你带了,走,去我房里看看。” 自小宋思思便是姚静檀的跟屁虫,姚静檀走哪儿她跟哪儿,这次也一样。 回了房中,瞧着满桌子琳琅满目宋思思也高兴不起来,她的婚期临近,反而整日闷闷不乐。 若是打个比方,那她这个表妹就像是一只小羊,永远也没有龇牙咧嘴的模样,再有不快也只是噘嘴生闷气,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 瞧出她心情不佳,姚静檀用肩膀轻撞了她的,“都快要当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还不高兴?” “成亲是件喜事不假,可我一想到就要嫁到定州去,往后只剩下母亲一人在家,不知她会难过成什么样。”宋思连连叹气,“况且我与未来的夫君从定亲到现在,也只见过一面,不知他品性,亦不晓得他为人,还有他那一大家子,想想就害怕。” 宋家原本在苍州也是大家,只是人丁不旺,后来宋思思的父亲病逝,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好在有姚家帮衬,日子也不难过。 宋思思定了亲,姚夫人顾念着姐姐的面子,特意将人从苍州接来打算从姚府出嫁,也是为得提点她未来的夫家,即便宋家昔日风光不在,还有姚氏在背后。 “你别怕,凡事还有我爹在呢,有我们姚家在,我看谁敢欺负你!至于姨母,反正你也出嫁了,不如就让姨母留在府上长住,也好同我母亲作个伴。”瞧她还是不太欢愉,姚静檀接着道,“正好你今日过来了,明日我带你出去看杂戏。” 宋思到底是心思单纯,方才还有些郁郁寡欢,一听杂戏眼珠子立马亮了起来,“太好了,我好久没有看过了。” “明日你还能见到未来的三姐夫呢,孟砚泓也同去。”今日他来这一场,让姚静檀心里那点阴霾一扫而空,再提到他时,眼睛亮晶晶的,似有火光在跳。 提到三姐夫,宋思思脑子里便立即浮现出那个光风霁月的人,虽只有过一面之缘,倒是和三表姐也十分般配。 到底是姐妹二人感情好,许久未见面,只燃一盏惺松的烛照便近乎聊了彻夜,直到天明才睡去,自姚府出来到长烟阁这一路上二人便打了无数个哈欠。 直到上了长烟阁二楼,姚静檀的眼角还挂着哈欠连天留下的泪花,可一瞧见正坐在那里等她的孟砚泓,便一点也不困了。 今日在此的不光他一人,旁边还有个伍璋璃。离的老远,伍璋璃便朝这边招手。 “今日起来晚了,所以来的迟些。”姚静檀将表妹拉到身前,“这是我表妹思思,你们见过的。” 宋思思未醒,脑子还不太清醒,被她一拉,脱口而道:“三姐夫好!” 被这么一唤,孟砚泓明显怔了一下,似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但也并不介意,只微颔首道:“坐吧。” 姚静檀指着伍璋璃又道:“这是大理寺的伍大人。” “伍大人。”宋思思自知方才失言,这会儿脸上还有些窘迫,红着脸同伍璋璃福身。 “表妹快坐吧。”伍璋璃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殷勤的将面前的果盘推到宋思思面前,“从前从未见过表妹,姚府真是人杰地灵,不光姚家三姐妹一个赛一个的美,连表妹也是天人之姿啊!” “不用理他,他跟哪个姑娘都是这样说话的。”姚静檀小声在宋思思耳畔嘀咕道。 像是宋思思这样脸皮薄的,根本经不起伍璋璃这样人的言辞挑逗,她只紧挨着姚静檀,她如何说便如何做,果真不搭言,连看伍璋璃一眼都不肯。 可偏偏那伍璋璃又不是个本分人,见姑娘沉默也不肯放弃,“静檀,你怎么将表妹藏的这样好,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表妹!” “有你这样的人在,自然要藏好些了。”姚静檀摘着盘子里的葡萄吃起来,一句话将伍璋璃噎住。 “你可别当着表妹的面乱说话啊!”伍璋璃轻笑一声,眼珠子始终放在宋思思脸上,“往后带着表妹时常出来走动走动。” “只怕这样的机会不多了,”姚静檀一笑,“再过不久,我表妹就要嫁去定州了,往后我若想见她也难了。” “定州?”这结果倒让伍璋璃意想不到,一脸可惜神色。 台下戏出,姚静檀扯着表妹看戏,孟砚泓扫了姚静檀一眼随后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看他起身,伍璋璃笑道:“方才茶水喝多了吧!” 孟砚泓也不理,径直走向楼梯处,正迎头遇上一男子。那男子低着头,见了孟砚泓的脚步便很识趣的让到一旁,二人在缓步台处擦肩而过,才走出两步,孟砚泓脚步便顿住,转身看向方才那男子,背影一见,觉着很眼熟。 正迟疑间,只听二楼姚静檀惊呼一声,随后伍璋璃的声音传来,“孔孝!你把刀放下!” 楼下的孟砚泓瞳孔一缩,心里暗道不妙,三阶一步迈回到二楼,正见着眼前圈椅被打翻,而孔孝正一手捏住姚静檀的肩膀站在她身后,一手拿着一柄短刃抵在她的喉咙。 “表姐......”宋思思眼下被吓的傻了,腿软的站也站不住,被伍璋璃护在身后。 一见孟砚泓过来,姚静檀眼皮一跳,似见了救星,红唇轻动两下,不出声的唤着他的名字。 方才擦肩时便觉着此人眼熟,倒想不到竟真是孔孝。 孟砚泓目珠在姚静檀的喉咙处停顿片刻,后移到孔孝脸上。 孔孝喉咙打结,死死盯着面前人。多日奔亡,又出不了城,身上带的银钱又不多,原本官家的少爷,如今成了一条狼狈万分的丧家犬。 “明知我在此处,却还敢现身,走到这步,看来你已是山穷水尽了。”孟砚泓眼底如同一汪平静的湖水,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就像是一个看戏的局外人。 此话不假,孔孝当真再无退路,若是再不出城,他只能活活等死,今日也算是个机会,竟能在此处碰上他们。 “废话少说,孟砚泓,给我备一匹快马还有五百两银子送我出京城,否则我一刀扎在你未婚妻的喉咙上!”孔孝手劲不小,捏的姚静檀肩膀生疼,似随时都能将刀扎在她的身上。 姚静檀头朝后仰着,整个身子站的僵直,只能余光瞧见他手上的短刃正闪着待噬人血的寒光。 孟砚泓不怒反笑,那笑中饱含讥意,连扬起的嘴角似都在嘲弄他痴人说梦,他不慌不乱跑到一侧坐下,悠闲的端起手侧的茶盏,“你以为你要了这些就能逃的出去?你看看下面,戏台已停,已经有人出去报官了,再过不久这里便会被官差围住,你插翅难逃。” “所以我才要拿你未婚妻的命做赌注,三皇子我知道你有本事,但这次只看你想不想让她活!”话落,孔孝又将短刀逼近一寸,抵在了姚静檀的皮肉上。 宋思思紧抓着伍璋璃的衣袖急的跳脚,却被伍璋璃紧紧拦住。 “请便,”孟砚泓跷起二郎腿,朝他随意扬手,“你当真以为拿一个女人就能要挟的了我?” 伍璋璃在一侧看的咂舌,竟一时也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别说伍璋璃看不出,就连对面的姚静檀亦看不出。 且只看他那一双寒凉若渊的眼,毫无破绽。 自他坐下,没有同她对视一眼,亦瞧不出他有半分紧张。 身后的人冷笑起来,这声音似疯若魔,震的姚静檀耳内生音,“孟砚泓,你当真不肯?” 孟砚泓目光扫了眼窗外,此时头顶刺目的阳光正照在他的侧脸上,将脸隔成一半阴阳,“孔孝,如今孔家已经被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凭五百两银子,你能跑到哪去?即便被流放千里,却也能活命,你若现在随我回大理寺,我饶你不死。” “饶我不死?”孔孝冷笑一声,“流放千里与让我去死有何分别,昔日高门旺族,今日阶下囚,我宁可死!” “你今日若不放我,我也不算亏,”孔孝的脸贴近姚静檀脸侧,深吸了她身上的香气入鼻,阴笑起来,“能拉你三皇子的未婚妻一同下黄泉,岂不快意!” 不知这几日孔孝是否一直在猪圈过活,一呼一吸间身上都透着股泔水味,让姚静檀阵阵作呕,这比那把抵在喉间的刀难受多了。 “执迷不悟。”又是一声低笑自孟砚泓喉间挤出来。 这笑让姚静檀阵阵生寒。 虽不知他是真的打算看着自己死,还是只为权宜才这样说,姚静檀才不想把自己就交待在这了,孔家的事她近日也有所耳闻,身后站着的不是普通的匪人,而是一个真切的亡命之徒,他若活不成,自己也要死! 此时孟砚泓敛起笑意,抬手指了自己的喉咙处,扬声道:“扎在这里会死的痛快些,用不用我教你?” 话音落,只听一只羽箭破空而来,姚静檀只觉眼前有什么飞过,随后听到身侧人闷吭一声,似有利物穿透皮肉的声音,随之肩上的那只手松了下来,紧跟着那柄短刀亦应声落地,正砸在姚静檀的绣花鞋面上。 “表姐!”宋思思大叫一声,随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孟静檀回身看去,只瞧见那孔孝的脖子被一支羽箭穿透,血正从他喉间的窟窿里涌出,有血泡不断腾起又破灭,他眼珠子瞪的老大,死状惨异。 怪不得宋思思会昏过去,她素来晕血,眼下姚静檀看着鲜血一路蜿蜒至她的脚边,腿也已经软了,直愣愣的坐倒在地。 孟砚泓的登云靴入了姚静檀的眼,护卫绅毅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手里还握着一张牛角弓。 孟砚泓站于高处,头未垂,仅眼睑下翻睨着孔孝的尸首冷笑,“就凭你,也想要挟我。” 这森寒又傲慢的语气,让他脚边的人头皮发麻,姚静檀面无表情,轻咽了口水仰脸去瞧身边人,好似他脸上蒙着一层纱,无论如何看也看不清楚。 他的目光自孔孝尸身上平移到姚静檀脸上,朝她伸出手,问道:“还能走吗?” 姚静檀只用余光扫了他的掌心,却未搭上,只扶着地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能。” 长烟阁死了人,官差已经里外将此地清了个干净。 宋思思自小晕血晕的厉害,胆子又小,直到人被拖上了马车才醒过来,抱着姚静檀便掉眼泪。 马车轱辘声渐起,姚静檀明明是被挟制的那个,现在却要先安慰宋思思。 宋思思的热泪滴在姚静檀的肩膀上,却让她很欣慰。 似只有在亲人眼妹眼中她这条命才是值钱的,若她真有事,只怕是肯为她掉眼泪的也仅仅这么几个人。 午时未过,她却觉着冷,周身生寒。 回到姚府时,姐妹二人个个白着脸干着唇下了马车,在长烟阁时玉珠玉宝本在楼下候着,并未瞧见楼上惊心动魄的一幕。 “静檀。”孟砚泓送姐妹二人回府,到地之后见姚静檀头也不回的入府,他忙将人唤住。 姚静檀脚步一顿,白着脸回头,明明方才没伤到喉咙,却不知为何嗓音干哑的难听,“三皇子有事?” “回去好好歇息,”他一顿,接着道,“方才事从权宜,那些话不必当真。” 眼下姚静檀说不怕是假的,她既怕方才孔孝的死状,又怕那地上一滩浓厚腥乱的血迹,还有当时孟砚泓凉薄的眼神。 她知道她不该当真,却不敢想若是绅毅没有及时放箭,那死的是孔孝还是她。 若是答应给他马匹银子又如何,若是他怒气冲顶当真在绅毅未赶来之前一刀扎透了自己脖子又该如何? 她不敢深想,只能无意义的摇头,“我没当真。” 似得了这个答案,孟砚泓才能稍安心些,似补偿一般轻抚了她的发顶,随后道:“眼下西南长州有瘟疫蔓延,西北又遇大旱,我事多又忙,无法分身。” “过阵子的祈福大典上或照拂不到你,你万事留心。” 现在这般温声说话的,好似和方才长烟阁的不是一个人,试问长久以来,眼前的这个男人,何时这般柔声细气的同自己讲过话,好似怕她为方才的事介怀而稍给一丝甜头之感。 “我记下了。”姚表檀勉强扯起嘴角笑笑,“我倒无事,只是苦了表妹,才来京城就受这般惊吓。” “我先回府了,你去忙吧。”姚静檀未再抬眼看他,只微颔首,转而入了姚府大门。 直到姚静檀的身影不见,他才将目光收回,神思略带局促。 他自认不曾做错什么,心中却一浪接着一浪的浮起心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