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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宛委山中 阳明洞天(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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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五年九月晦日(生日)

自从那天在躺椅上仰观白云,云飘心不动开始,好像头脑中经常犯傻,眼中有白云,心里却没有白云,就那样傻傻的,好像在看着白云,其实根本没有看,因为心好像定住了似的,所谓的看,不过像镜子一样,是白云在镜中的投影。镜子有看吗?镜子有心吗?没有!天空中的白云在飘吗?在飘,它本来就在飘,亿万年前就是这样,哪里来的亿万年前?哪里来的亿万年后的今天?哪有什么今天?哪有什么刚才?一切就凝固在这个点上。眼中一棵棵柿子树,满树的红灯笼,心里却没有柿子树、红柿子。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天地山川一下子安详了。奇怪得很,有一次电闪雷鸣,雷声轰隆,暴雨如注,惊天动地,心里却安详,好像雷声是雷声,雨水是雨水,不管多大的动静,再也震动不到我心中,再也惊扰不到我的心。也就是从那天头顶百会穴瞬间开缝开始,一丝清凉之气自天而入,从此头顶就时时安住在清凉之中。

更奇怪的是,我阳明山人,一个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一心要统率千军万马的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从此内心发生了莫可言状的变化,一个大男人,竟像一个抱窝的老母鸡,像一个刚下产床的母亲,像一个口诵阿弥陀佛的老奶奶,看着眼前的白云,竟然情不自禁地流泪,飘浮的白云,好像成了需要我关爱的没娘的孤儿;屋前的小松树,竟也让我眼中噙泪,这棵树怎么就像我没有出世的孩儿,真想拥抱它;屋前一只小老鼠,在树根下探头探脑,像一个好奇的孩子,在打量着我,我心里似在亲热地叫它,“进来呀,来吃些东西”。我惊奇自己,过去我是既害怕又讨厌这个专门害人的小生灵,过街老鼠,我也喊打,现在我竟然觉得它可以成为我的好朋友。我心中汹涌着一股暖洋洋的热流,我清楚,这是一股源自心底的爱的热流。我心中洋溢着爱的热流,我的头颅里,我的双手里,我的胸腔里,我的口腔里,我的每一个毛孔里,我的每一个细胞里,都洋溢着这种爱的热流,爱流四溢,我浑身是爱,我要付出,我愿意付出,我心里就像一个蒸腾的热锅一样,憋得难受,我情不自禁。

真想不到,一个人身上会有这么多的爱,天地间充满了爱!我情不自禁,我热泪盈眶;我情不自禁,我泪流满面;我情不自禁,我放声大哭……

阳明山人于阳明洞天

弘治十五年十月朔日

经过近两个月的安心静修,我已经告别了咳嗽的毛病,自觉呼吸通畅,腰不再酸疼,头顶一直凉丝丝的,全身像水一样轻柔。只是不能久坐,坐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如果硬撑下去的话,腰椎处还有酸疼。

卯时醒来,没有立即起床,在床上静坐半炷香的时间。一夜甜梦,身心愉悦,打坐时心里干干净净。

打坐后,练了一会儿太极剑法。

辰时,《道德经》吟诵一遍。

巳时,《心经》唱诵一遍。

未时,抄写《识仁篇》一遍。

申时,原地行香半炷香工夫。囿于场地,不能像无相寺和尚师父那样,来回走动。这里只能原地踏步,好在因陋不就简,可以流畅地原地抬腿跨大步,自由地前后甩开两臂。心静,微汗。

酉时,抚琴一曲《秋夜繁星》,歌词:“繁星点点有秩序,各安其位不张忙。念起念觉念来去,不迎不往自流畅。不觉之间失了念,乾坤山河晴朗朗。”

亥时,坐半炷香时辰,就寝。

阳明山人于阳明洞天

弘治十五年十月望日

昨夜好像是梦,但是其实不是梦,如果是梦的话,怎么还能记得一清二楚?这个境界不知是好是坏。权且记录,等回头请教许璋兄。

昨夜就寝仰卧床上,入睡前习静,为了排除心头杂念,净化心灵,初,默诵《识仁篇》一遍;再,默诵《大学》第一段;又,默诵《心经》一遍。诵着诵着,就睡着了。奇怪得很,但见梦中莲纷纷飘扬,粉红,粉白,素雅,清净,朵没有拳头大。这些莲不是长在荷塘里,却在空中飘扬,没有根茎,没有荷叶,只有朵、心和瓣。空中开,这么奇怪!诗仙太白自号青莲居士,是个爱干净的前辈同道,宋代先贤周濂溪一篇《爱莲说》为之后的高洁文士树了偶像,我阳明山人同样是一个莲爱好者,莲是我们高洁文士的追求,身居红尘,出淤泥而不染,是我们追求的性情品德。我很好奇,想辨认更仔细,甚至想数一数有多少朵。我就这么一动想看仔细的念,漫天的莲不见了。

这一动念,我也醒了,梦于我无扰,就又接着睡了。

虽然睡着了,心里却似一直清楚明白。怎么更奇了怪了,睡着睡着,两只脚发热发烫,只是有热烫的感觉,当时没有思虑:热是能量充足,冷才是毛病呢。就只是不动心思地觉受着这个热烫。热烫顺着两只脚往两个小腿上移动,两只小腿热烫,两只脚却没有了存在的感觉,空掉了。热烫像蒸汽一样,顺着两只小腿,从里到外,从皮到骨,热烫着小腿上每一个毛孔,每一丝血肉。顺着小腿,往上蔓延,热烫到了大腿。两只小腿没有了感觉,好像不存在了,空掉了。很奇怪!这股热烫气流好像听话似的,我阳明山人竟然可以指挥动身上这股热烫气流。我稍加意念,让气流往上走,它就往上走。哎呀,更奇怪了!两只手不存在了,接着,两手臂不存在了。过去听德一道长介绍过任督二脉的走向,读书时也见书上描绘有任脉和督脉的运行图,说是下丹田之气从气海发动,经由会阴穴,向后到尾闾穴,经过腰椎之间的命门穴,一直向上,经过后背的夹脊穴,之后玉枕穴,之后百会穴,再向前向下,通过舌抵上腭搭造的桥梁,回复到下丹田。我稍一用意,气流竟跟着我的意念,乖乖地顺着老祖宗几千年前画定的行军路线,爬山过桥,周流周天。哎呀,头部也空掉了!哎呀,身子也空掉了!会不会空得像空气一样?那是不是死掉了?死就死吧。人生有命,生死在天不在人,由它去吧!哎呀!终于有空不掉的了!哪里都不存在了,但全身就剩这根阳具,像天柱峰一样,直上直下地竖立着,哎呀!太硬了,像钢铁一样,硬得难受;太热烫了,像冬天北京家里那个火热木炭盆上的火红的木炭块,火红的木炭毕竟没有生命,没有热冷的知觉,没有疼或舒服的感受。可我阳明山人毕竟是血肉之躯,我阳明山人这根阳具连根骨头也没有,怎么能扛得住火炭一样的火烧呢?哎呀!憋得慌!憋得难受!热得难受!烫得难熬!受不了了,像火山就要喷发,像大火熊熊炉灶上铁锅里的沸水,要蒸发了,要爆锅了,要喷发了。哎呀,乌云压顶,压得人沉闷,沉闷得喘不上气;雷声轰鸣,滚雷阵阵,暴雨就要来临了;锅里的热水沸透了,锅盖再也压不住了。想不到这根天柱峰竟然扰得我阳明山人像热锅里的青蛙,我要蹦出去,像热锅上的蚂蚁,我要爬出去。小腹部像个热水锅,热得滚烫,热得要爆炸。我要爆炸了!不行了!于是唤书童火速备马,下山回家。

千里宝马,十几里的平路,我阳明山人竟然一嫌劣马跑得慢,二嫌这段路远。事后,从这次火速回家的路程看,真如六祖《坛经》所言,没有路远也没有路近,没有马快也没有马慢,敢情远近和快慢,全在自己一心的觉受。

阳明俗人书于山阴城山人书房

阳明山人在第二天记日记时,多少有些惭愧,不好意思署名为“山人”,只好落款为“俗人”,面对着名为“山人斋”的书房,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嘲着:“王阳明,俗人一个!”

听说阳明山人月明之夜中途下了山,王文辕和许璋两位兄弟以为是山人生了病,急匆匆地赶到绍兴光相坊内谢公桥旁小西河东的王宅,登门看望。阳明俗人在书房接待了两位兄弟朋友。

阳明山人虽然脸红,但他毕竟是一个一心学做圣贤的诚实之人,没有隐瞒,没有忌讳,他老老实实地把散发着墨香的新鲜日记呈递给半师半友的许璋。

许璋看完日记,爽朗地笑道:“伯安,一场好局,被你这中途下山给搅和了。这像看戏一样,刚刚拉开帷幕,锣鼓锵锵,主角就要登场了。”许璋快活地笑着,学着唱戏的腔调念白道,“我小老儿,已经隐身了几千百年,今日正在天宫熟睡,忽听得下界有人诚实呼唤,小老儿要亲自走上一遭。完了,这刚抬腿,”许璋朗声笑着,双手一摊,“就被你给惊吓回去了。这叫气机发动,是真气发动,元气发动,任督二脉一通,嘿!那滋味!”许璋说着,遗憾地摇了摇头。

王文辕从许璋手里接过来阳明俗人的日记,看了一遍,慢条斯理地笑着说道:“伯安,你被孙悟空的金箍棒打中了。这金箍棒本来是东海龙王的定海神针。一柱顶天立地,纹丝不动的话,整个东海龙宫就一派祥和。一旦金箍棒失去了看守,就可能海底爆发火山,海面凭空起大浪,海里海外不得安生。”

阳明山人一直红着脸,自嘲道:“醒时能当十分家,醉时还做七分主,睡着经不住三分闹。惭愧!惭愧!”

许璋快活地笑着,朗声说道:“要治孙悟空,不需紧箍咒;要治天下洪水,慎用愚鲧的封堵法,宜行圣禹的疏导策;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怎么个抽法,说起来简单,心念清净,万事大吉。”

阳明山人还在发窘,自嘲地笑着说:“半圭兄,很惭愧!老兄的意思,不才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心不清净。”

许璋笑道:“伯安,这件事初看起来,好像半途而废。其实则不然,这是对你功夫的检验。这说明你没有白费功夫,没有白吃山野之人的苦头。这个境界,可以说,爬山已经到了上半坡,登天已经望见了南天门。只要能够拴牢这根金箍棒,很快就会到达乾坤清朗、天地清净的境界。加油呀!”

阳明山人一抱拳,再次自嘲地苦笑道:“路百里者半九十,一天不到达,都是在半途。惭愧得很!多劳半圭兄和司舆兄的帮助。”

许璋朗声一笑道:“知耻而后勇。常生惭愧心,好学就是知。这是圣人鼓励人的话。借献佛,送给伯安,奉献给你这位山人。家中安逸,道心易退,山中安闲,易萌道心,易受道用。啥时间就道,我们二人再送你一程。”

阳明山人果断地说:“明日一早就起程。”

阳明山人 初识仁心

许璋和王文辕陪着阳明山人重回宛委山阳明洞天。一路上,阳明山人心里一直在琢磨,按许璋老兄的说法,自己已经算是望见了南天门,应该是已经看见了道的深宅大院入口了。可惜得很呀,正在兴冲冲地往上攀登,不提防被一闷棍给打了回来。罪魁祸首好像就是自己腰间这根金箍棒。如果能像孙悟空那样,有句咒语,喝令它长则长,喝令它短则短,要用时拿出来,不用时就收进去,那该多好!有没有这样一句咒语呢?阳明山人琢磨不透,忍不住在路上发问,请教许璋道:“半圭兄,你说有没有什么神丹妙药,可以控制阳具,做到收放自如?”

许璋朗声笑道:“伯安,你看,观世音菩萨给孙悟空头上戴了一个金箍,没见给孙悟空阳具上戴什么,你说为什么?”

王文辕说:“心才是身体的主人。”

许璋哈哈大笑道:“司舆所言极是。修身要修心,没见谁一心修阳具的。修身时,清净之气上扬,上扬到百会,甚至会上升到头顶之上,清净之气越多,头脑越清醒,心里越清净,最终成了智慧之气;污浊之气下沉,俗话说卑鄙下流,上升之气为智慧,下沉之气变欲火,浊气最终通过下面两窍排出。如果淤积在小腹部,会燥热难耐。你说呢,伯安?”

阳明山人若有所思,答道:“心地清净,修心为要。总会有一个简便的方法吧?”

许璋爽朗地一笑说道:“法无定法,也毕竟有方法。到山上再说吧。”

到了阳明洞天,许璋正式开讲:“伯安,司舆,道家有这样的说法,有关精气神人身三宝的,气满不思食,精满不思淫,神足不思睡。伯安,你体内气机已经发动过了,说明气较为充足了,是不是每天不吃饭少吃饭也不会饿?”见阳明山人点头,许璋继续说道,“这说明气满不思食已经可以做到了。第二,精气饱满反而不思淫,有淫欲其实是精气不足的表现。过几天你经历过了你就清楚了。体内精气不足,为什么欲火还那么旺盛呢?不过是污浊之气下沉太多的缘故。污浊之气属阴,上扬清气属阳,排空污浊之气,落得纯阳之体,下丹田会变得非常充实。这之后,人会浑身充满清气,清气上扬,身心轻松得很,浑身舒坦。好了,介绍个方法,既然不饿那就辟谷几天看看,如果有饿感,吃根黄瓜也行,能忍耐的话,就只喝水更好。觉得哪天不想吃饭,就哪天开始辟谷,自然而然,不要勉强。还有一点要注意,葱、蒜、韭菜这几样辛辣之物,在山上修行期间,你最好戒掉。好了,等你的好消息吧!”

阳明山人学着辟谷,开始前的五天,逐渐减食,以至于辟谷;结束后的五天,逐渐增食,仍以五天为期,恢复到正常饮食。第一天每顿一碗稀稀的小米粥,外加半碗青菜,好让饿瘦的肠胃慢慢适应,第二天喝大米粥,第三天吃细面条,第四天吃什么都行。

人是铁饭是钢,五天不吃心不慌。但是辟谷后,一旦吃了饭,精神倍儿爽。再看书解意,脑筋锐利得很,像刚磨过的菜刀,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

阳明山人日记中记载有这些经历:

弘治十五年十一月十六日

不知道这是不是性空法师所说的性空?不知道这是不是程明道先生所说的识仁?不知道这是不是道家典籍上所说的天人合一?

昨晚就寝后睡觉前,我按部就班地默诵着《大学》第一段、《识仁篇》和《心经》,不知不觉睡着了,也是入静了,一念之间,突然醒来,清醒得很,但是把自己丢了,找不到了自己。我到哪里去了呢?一片红彤彤的,是我的睡床吗?哪有床呀!是我的洞天吗?哪有洞天的影子!是宛委山吗?哪有山的影子!是天地间吗?哪有天地的影子!只有一片红彤彤的,除了红彤彤,什么也没有。这红彤彤又是什么呢?我竟然没有着急,没有惊慌,没有惊讶,只是有些奇怪。这还真奇了怪了!我又在哪里呢?我知道我丢了吗?既然知道,怎么会把自己丢了呢?既然找不到了身躯,这又是谁在知道自己丢了呢?我知道我在天地间,我知道我就是天地,我知道我和天地是一体的。我侧耳听,有声音,书童在说梦话。山下好像有声音,是老鼠在吱吱叫,两只老鼠,它们在说话呢。平江的水流声这么清晰这么近,好像就在我脚边一样。我知道这是我的阳明洞天,怎么会没有了洞顶和床铺呢?怎么床铺上没有了我的身躯呢?我在哪里呢?这个红彤彤的就是我,我就是这个红彤彤,这个红彤彤就是天地。我知道,这就是天人合一。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我还在床铺上躺着呢,我的身躯静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舒适,我竟然是朝向右侧躺着。我醒了,我想享受这种空洞的感觉,我体会着,我的身体无限的大,大得天地有多大我的身体就有多大,我没有去想,过去我曾试图去想象天地有多大,因为想象是有边际的,所以想象出来的天地就有了边际。我不去想,我只是在觉知,我的身躯确实和天地一样是无边际的。我这算不算清醒呢?如果我睁开眼,就应该是醒了;如果我闭着眼,其实我仍与天地是一体呢。

我起床后,天地在我眼中心中,仍是地老天荒一样的安详,只是有一个变化,这个变化真是不可思议。天地像虚空一样,对面的会稽山峰,有石峰,有葱绿的山林,但是在我眼中,它竟然虚幻起来,右边的龙王庙,一座庙宇,在我眼里好像也虚幻了似的。脚下的大山,满山的树木,我一眼看得见它本质的空虚。早上书童侍候茶饭,在我眼里,书童已经没有了前些日子的亲切可爱,并不是说他变得不可爱了,只是觉得很平淡,平淡得像陌生人一样。眼中心中的人竟然不再有亲昵的感觉了。想到我的父亲大人,心中的父亲形象像一个路边的陌生人;想到我慈祥的奶奶,很惭愧呀,奶奶似也不是原来的奶奶了,她已经变得像余姚城里随便路边遇见的谁家的老奶奶一样,虽然慈祥,却没有亲爱的感觉了;再想到在北京和父亲一起生活的赵继母、杨姨娘,她们一个个平淡得像北京大街上擦肩而过的两位陌生女人。

怎么会这样呢?把自己丢掉了一次,就这么很短暂的时间,心里会丢掉几十年来养成的天经地义一般的亲情。我心里安详,天地安详,天地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充满着洋溢着充盈的丰富的挚爱,心里也不再洋溢着莫名其妙的知足和慈爱,一切变平淡了,没有爱,竟然没有了爱,爱去哪里了呢?爱并非和恨是对立着的,没有爱并不意味着恨,我的心里早就没有了恨,没有恨不可怕,怎么会没有了炽热的爱呢?我可以不爱自己,我不能不爱我的父亲大人,这是天经地义的;我不能不爱我慈祥的奶奶,母亲撇下我之后,是奶奶让我感受到了母爱。

我安详地穿行在阳明洞天附近的山林间,我不用去思考,我不用去辨别方向,我不用去识别脚下是树呀还是地洞,我不会深一脚浅一脚,好像我很笃信自己能走得很安详,自动能避开脚下的地洞,自动能闪开眼看就要碰头的树桩。我不需要动脑子,就能指导自己盲目而又顺畅地自由地穿行在树林间。

天地空掉了,我的身子空掉了,人世间好像变得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但是我的父亲,生我养我的父亲,我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我能不要吗?不孝父母,与畜生何异!可是我心中、我的知觉中怎么会空掉了亲情呢?既然空掉了身躯,空掉了天地,我怎么还会莫名流泪呢?为谁而流?为天地!为世人!这好像是大爱!不爱父母奶奶了,竟然爱上了天地和世人。说明爱并没有被彻底空掉,只是空掉了对自我亲情的爱,空掉了一家一人的私爱。大爱,慈悲,是更大的胸怀。我庆幸,我流泪,我的心胸开豁到了大爱的境界,但是我不能因大失小,为了大爱,不要小爱。我要爱我的父亲,我要爱我的奶奶,爱我的弟弟妹妹,必须爱!没有任何理由!

阳明山人于阳明洞天

弘治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

昨夜竟然做了春梦。惭愧!

昨夜就寝后入睡前,仍是按部就班,默诵《大学》第一段、《识仁篇》和《心经》。不知不觉失念,等有了觉知,有一位个子矮矮的白胡子老头来到床前,告假说:“王主政,我是此山山神,因事外出三天,不能守护此山此土,请见谅!”我这才明白,以前几次梦中出现过的这位白胡子老头竟然是山神。外出就外出呗,我一个刑部主事不是也请假来宛委山中养病了吗?谁能没有个私事要处理呀。奇怪的不是白胡子老头来告辞,而是此后来了一位美艳少妇,她站在床前,一直对我含情脉脉地、羞涩地笑着。少妇鹅蛋脸柳叶眉,很恬静,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不像轻薄女子。惹人爱怜!社会上富贵之家谁没有个三妻四妾,那位叫徐经的江阴举子,一下子收了八房大老婆小老婆。我阳明山人不才一个诸翠吗?要收二房就要收这样的,清雅可人。这样一动念,少妇笑得人面桃,阴白的脸上飞上了一层红晕。笑得我腰间的金箍棒一下子竖了起来。不,不!我阳明山人何许人也?我是一个正人君子,每册日记的扉页都要工工整整地书写上我的座右铭“一戒杀生,二戒贪财,三戒邪淫”,这是我的日常三戒。徐经虽然睡八个女人,毕竟睡的是自己的女人。这位少妇是我什么人呢?我即便想收这样一房侧室,毕竟还没有收呢,能先斩后奏吗?没有明媒正娶,不光明正大,不成了苟且野合吗?男女结合岂是简单两个人的事?上有天地,中有六亲,偷偷摸摸,成何体统!我是刑部六品主事,是知道王法的。于是我呵斥她道:何方轻薄女子,不守家法,不顾名节,擅入本老爷睡房,想坏本老爷清誉吗?不想这少妇并非彻头彻尾的轻薄女子,我的一声大喝,吓得她容失色,她娇声辩解道:小女子乃是老爷洞前最大那棵柿子树的树仙,平日见老爷每每痴情地望着满树的柿子,喜不自禁,为感念老爷的爱怜,小仙特意来以身相许。哦,原来是邻居!她误会了我对满树柿子的心意。我正色道:既非轻薄,就要安守本分,自爱名节,还不速去。

少妇去后,我心稍安。不想诸翠这个时候款款来到床前,面带熟悉的淡淡羞涩和浓浓的爱意,自己女人,想睡就睡,不碍谁的事。我一把揽到床上……原来是春梦一场,哪里来的诸翠?这真是那句老话:醒时能做十分主,醉时只当七分家,梦中经不住三分闹。惭愧!又被金箍棒当头一棒。功夫还是太浅!

天色已明,做醒后起床前的入定功夫。稍一入定,和以前一样,先是一个晶亮的黄色明点出现,然后,一团厚实的黄色光盘像河中的旋涡一样旋转着,旋转之后竟然出现了许璋和王文辕的影像,两个人带了两个学生,在绍兴东城门赵记烟酒店采买一坛绍兴古越龙山,一个高个子瘦学生问王文辕,买大坛还是小坛,王文辕看着许璋,许璋说,买十斤一坛的,今天和伯安喝个痛快。哦,我明白了,这是来看我呢。

出了定,起床,吩咐书童下山去迎接他们,并去采办些招待用品。

惭愧山人阳明于阳明洞天

弘治十五年十一月晦日

今天回到了绍兴家里。

绍兴城变了样,进山前觉得密密麻麻的满城房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一下子安详了,安详得像山中一样静谧。过去觉得雄伟壮观的三层楼阁,安详得像虚无的一样;巍峨厚实的塔山和府山,安详虚无得好像我可以一掌把它们拍到地面以下去,虚无得我可以一把把它们团成一个豆。整个绍兴城像一幅静谧的图画。

迎上来的诸翠,多日不见,动作很夸张、很热情,但是在我看来,这种热情却又是那样的平淡,那样的虚无。诸翠陌生了,陌生得像街口路过河边的洗衣少妇。过去久别重逢,是心与心的热爱,恨不得一把搂到怀里,一口吞下去,现在久别重逢,腰间的金箍棒虽然也曾蠢蠢欲动了一下,但是我知道,这只是日久养成的习惯,属于条件反射。其实在我心里,对诸翠已觉淡然,当然,我也知道这是我同床共枕过多年的亲密家人。

这个家也是可有可无的。我有家吗?我没有家!我没有家吗?我什么也不缺!处处无家处处家。我的心安住在虚空中。这世道真没有啥留恋的。我的妻子,很惭愧,但是我必须坦白,她对现在的我来说,好像可有可无。这个家里,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留恋。啊对了,我还是刑部六品主事,可是,我躲在山中享受清静的几个月里,这世道没有因为缺少我而天塌地陷,这说明什么?我这个六品主事实际上是可有可无的。

山中就需要我吗?我没去宛委山之前,宛委山不也一直好好的吗?满山的草草,春天该开开,秋天该结果结果,好像也不缺我这个躲清闲的阳明山人。

父亲需要我吗?我有了三个弟弟,为他养老送终,不缺我一个;奶奶需要我吗?虽然我叔叔不在了,但是奶奶有我父亲尽孝,有我三个弟弟,还有我的堂弟。

天地空空我也空!空来空去没用人一个。性空法师安住九华山,山中异僧安住窄狭的地藏洞,我去哪里?我住哪里?哪里需要我?我需要哪里?出家吗?出世吗?

干脆去寺院里考察考察,既然天地空空,性空心空,为什么寺院里这些天天念诵空的人还能有那么多的喜悦?

阳明山人于阳明洞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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