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凤与虎(2 / 2)
奉九由宁铮陪着,默默在城里走着,幸存下来的百姓,正在废墟里扒拉着看上去还能用的家伙什儿,各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么?”奉九叹息着问道。
宁铮站定,转到她的正面,伸出双手扶住她的双臂,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看,忽然自嘲地一笑,“你——你这个大学生,是怎么看我这个讨人厌的旧军阀呢?”
奉九抬头看着宁铮良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军阀就是军阀,何分新旧?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理解你的不得已。”
宁铮深深凝视着她,溜下来改握她前臂的手越握越紧。
奉九又说:“我也佩服父亲,毕竟,晋军给宁军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但他并没有在一怒之下,对晋军赶尽杀绝,绝大多数的时候,父亲是个有道义的人……”
这是有感而发。对于去年四月份发生的那幕惨剧,宁铮也是无言以对,半晌才又道:“我如果是父亲,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不过九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的么?”
奉九迟疑了一下,宁铮紧紧盯着她,势要问出个答案。
奉九勉强笑了一下,“在不违背人伦、道义的基础上,会的。”
宁铮明显失望了,他抽回手,转身,默默地往前走;奉九没有跟上,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明显孤清的背影。
忽然宁铮停住了,一个凌厉的转身,大踏步地走回来,抓住她的胳膊往前拖,咬着牙低声说:“你个小白眼狼儿,不过要你一句话都不肯,心怎么就那么狠呢。”
奉九一边扒拉着他如铁钳般紧紧钳住她小臂的手,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实诚啊,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的事儿,我哪敢顺嘴胡咧咧、打包票。我唐奉九可是君子,君子一诺,重如千金,很值钱的。”
宁铮一听这话,到底松了手。
此时他们已回到了普寿寺的后山,山上积着厚厚的陈雪,因前院寺庙烧煤烧柴,更主要的是经过几个月的战事,炸开的炮弹手榴弹的黑灰早把小山也染上了一层灰黑色。
宁铮忽然转身,冷冷一笑:“你是君子?君子首先得是个男人,你是么?”
他故意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光里不无恶意。
……这样的宁铮让人陌生和失望,自成亲以来一直被宠着的奉九感到一阵心寒,心里说着,看吧看吧,嫁个军阀就是这样,说句他不中听的,恨不得就要杀人了。
这个论题事关男女平等和女性尊严,奉九一向便给的口才也不是光摆着好看的。
她把脸一沉,毫不客气地全力反击,“留学就留学呗,怎么去了洋大人的地界儿溜达一圈后,还把老祖宗的古训给忘了——‘君’,是正直智慧之意;‘子’,取地支之首,本天道而行也,所以正直、智慧、值得尊敬的人,都可称之为君子。‘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谁说是男子的专门称谓了?请问您哪儿来的优越感?话又说回来,真说到男人和女人,纵观古今中外,我也要说,如果这个世上的女子都跟男子一样出来做事,哪儿还会有这么多的战争和杀戮?你且等着看,不用多少年,我们中国的女子,都会出来读书和做事,君子自然也会越来越多,这个世界,才会越来越良善、平和,才有希望越来越好。”
说完,奉九一昂头就往客舍走,打算收拾东西再打电话叫辆军部的车直接买张火车票走人;就算没车也无所谓,大不了走着去,反正涿州没多大,火车站也没多远。
欺人太甚。
不过奉九也是气昏了头,也不想想现在还有能正常运行的列车么,谁能卖票给她?
没迈出几步,奉九就被抱住了——真是烦,每次都来这套。
她开始抠挠宁铮的手臂,但还是小心地避开他的手背,更不会上手挠他的脸:对于那种跟丈夫吵架顺便把对方抓个满脸,让丈夫只能推脱为被野猫或家里不懂事的小孩子抓的那种家庭闹剧,从而可以想见让宁铮明早沦为军部笑话的蠢事,奉九当然不屑为之,那是表演。
宁铮很快察觉了奉九的心思,心里百感杂陈,只能一次次把她往前冲的纤细却充满韧劲儿的身子拉回来,再往怀里箍得更紧。
“我说错话了,我……不学无术,数典忘祖,你说得对……感谢太太的指点。”宁铮小声说,声音里透露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卑微。
奉九一惊,自成亲以来,她并不怀疑宁铮对自己的心意——她的回应虽一直有所保留,但那是她谨慎的天性使然——不过这并不能消除她对宁铮的一个恶劣印象,就是他骨子里对女人根深蒂固的轻视,现在好容易抓到机会纠偏,自然不能轻轻放过。
可……宁铮现在这样子,就是一个人在所谓爱情面前的模样么?认错当然应该,但一向清高自傲的人,就这么折了自尊,没了骄傲?若身处其位而拷其心,奉九自问做不到。
宁铮见她软化,抓着机会拥着她回了客舍:他哪能同意奉九就这样离开,吵着架告别?他是傻透腔了才会这么做。
但此地条件实在艰苦,所以两人揭过这一过节,风平浪静地在一起呆了三天后,奉九还没说什么,宁铮已舍不得她再留下来,强硬地把她打包送上了特来此地接她的专列。
傅宜生束手就擒,但老帅并没直接放走他,加之宁铮对他的军事才能很是欣赏,于是先把他软禁在保定一个老百姓的家里,再做打算。
时间一长,宁军方面难免放松了警戒,于是三月刚过,傅宜生相机偷了辆不知什么人的自行车,悠悠哉哉往东骑到光秃秃的农田,跑了,跑了……
至于其后弃车逃跑,经人接洽到了天津,秘密召集旧部,并与晋军总司令部取得联系,乃至后来老帅败北,傅宜生率师入津就任天津警备司令,这都是后话不必再提。
彼时宁铮恰好回到奉天,奉九看着《奉天时报》上这篇不起眼的小幅报道,不解地问宁铮:“你是不是故意的?”
宁铮轻松地回应:“怎么说?”
“就那穷乡僻壤的乡下地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出现一辆自行车呢?自行车可不便宜。”奉九曾托大哥买过,知道即使是国产的,也得一百多大洋,哪里是穷苦的乡下老百姓用得起的?
宁铮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太太连这等事儿都猜得到真相,故作惊慌地压了食指在她红唇中间,“嘘”了一声。
“不过,父亲又该骂你了。”奉九有点替宁铮担心,宁铮笑了,把她搂进怀里,“要是骂得狠了,你去替我求情?父亲最听你的……”侧头吻向她的酡颜,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涿州之战终于结束,宁铮赶在过年前回到了奉天。
天色欲晚,阴沉沉的,是下雪的征兆,奉九突然想出去走走,于是两口子谁也没带,开车去了喂鹰胡同。刚一进公馆,窗外就飘起了细雪,奉九惊喜地跑出屋,闭上眼睛仰着头,让簌簌的雪粒落到脸上,还伸舌让雪粒落到上面,再抿进嘴巴里,痛快淋漓地感受着清冷的空气中雪的气息和味道。
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啸声,奉九睁眼,沉郁到发红的空中,一道迅疾的灰色身影猛地俯冲下来,眼看着就要砸落到奉九的面门上,她吓得一闭眼,知道这不就是那只看家护院打猎报信儿的老鹰嘛。
紧跟在她身后出来的宁铮猛地唿哨了一声,只见这道身影立刻硬生生在空中减速,随即灵活地扭转了身子,发出一声清啸,又拔身向上腾空而去,矫健又充满张力的身影,让人看了羡慕不已。奉九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它,恨不得也化成一只鹰,随它一起,融入这漫天乌云如山峦耸立的壮丽雪空之中。
宁诤刚刚在后面一直注视着奉九,生怕她被吓到了,这时才发现,自己倒有点羡慕这只鹰了:奉九何曾用这么专注的目光看过自己?
“不如你看看我?”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奉九,贴着她的脸颊,厚颜提出要求。
“你——?”奉九的调子上下起伏,四声之间转了又转,倒像春莺流啭般唏呖呖的动听,“你有什么好看的 ?”奉九抿着嘴笑了。
宁铮厚着脸皮再接再厉:“我好看啊,很多人都说我好看,你再多看几眼,可能就看出来了。”
比无耻,奉九肯定输啊。她笑着躲开宁铮扳住她脸的手,一边往屋里跑。
小公馆里的下人都放了年假,原本唯一留下来看屋子的老头儿刚被兴高采烈地打发走了。
细小的雪粒很快就转为了鹅毛大雪,奉九被宁铮搂在怀里,两人一起坐在二楼起居室窗前的梨木仙鹤软垫摇椅上,身上围着一条薄薄的雪白的羊毛毯,静静观赏雪落的样子,听着雪片扑簌簌地沾到银杏、梧桐和海棠树上,重重的、黏黏的,没一会还会听到细枝干不胜重负被雪压断的声音,一截挂满了雪的干树枝落下,倒有种空山不见人的寂寥之感,大雪把这幢二层小楼封装隔绝,就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就好像他们只能相依为命一样。
过了一会儿,宁铮把毛毯铺到地上,屋子里很暖和,起居室正对着窗子的,是一个燃烧着柴火,发出“哔哔啵啵”之声的芬兰式砖砌壁炉,外面拦着紫铜栅栏。宁铮把奉九拉下来,温柔又坚决地脱了她的衣裳,看着躺在羊毛毯上的她,露着一身鲸脂样的肌肤,比身下最优质昂贵的羊毛毯还要白腻。宁铮眼里的情焰浓黑欲滴,他又脱了自己的衣服随手扔到一边,重重地覆上去,用精壮去厮磨她满身的丝滑柔腻。
通红的炉火,映着叠在一起的年轻美丽的胴体,修长和相比之下的娇小,雄壮和纤柔,这情景如果被美国最擅长肖像画的画家帕克斯顿看到,只怕拦都拦不住非要立即入画。
他的手四处游走,煽风点火,无恶不作,奉九抵抗不得,只能由着这个恶霸耐心地教她些书本上也学不到的新知识,也许是外面漫天的飞雪,也许是这个小公馆除了他们再无他人,她的心思也好像跟那只振翅飞上高空的海东青一样,飘忽忽的,没了束缚,没了顾忌,甚至没了羞耻,这次,不一样……她惊觉,原来这么多年,她并不真正了解自己。
她使劲儿掐着宁铮宽阔的后背,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肌肤里,直到终于呜咽出声。
宁铮吻了吻她汗湿的额角,平复着自己稍嫌热烈的喘息,他捉了奉九的手,奉九甩脱;再捉,再甩脱;宁铮终于无奈地把她翻过身去,紧紧抵住她,奉九满脸通红,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宁铮发出解脱一般的低吼。
宁铮有着自己的算计:他善于利用本就不多的相聚时光,把控着节奏,一点点开启着怀里珍宝的情欲之门,一次不能过多,但要让她熟悉他的触摸和抚慰,接受一具成熟的躯体对正常欲望的反应。他勤快地起身清理,把她抱到卧室,给两人穿好特意留在此处的同色同式的雪青色提双绉睡袍,佳人在怀,这才酣然入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