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如山罪 十二(2 / 2)
他们不仅有着丰腴的体态,更是有着看上去无比高贵的模样。
“恭喜青鸾小姐,顺利走过天阙、荣登殿堂,让我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她的到来!!”
有人在旁,年岁不高,模样却是端庄俊俏,身着黑白礼服,手持漆黑话筒,一边放声高呼,一边走到了小姑娘的身旁。
似是主持之人。
仅在主持人话音落下一瞬,台下观众的手掌便是欢快的拍打了起来,但也有纷纷起身之人,带着满面失望离去。看上去就像...小姑娘的到来,让人欢喜让人愁,而欢喜或哀愁的原因却大抵...相同。
掌声热烈,且是如潮,但小姑娘的目光,却也并未被大堂中的掌声吸引,也不曾被身旁主持人所吸引,而是被...悬挂舞台两侧的巨大屏幕所吸引。
屏幕之上,似是放映着电影,也似放映着剧集,但无论是电影或是剧集,内容、景象,都是战斗时的画面。是小姑娘战斗时的画面,也是破云、流水战死之时的画面,甚至是霆筠、寒烟、晴雷被漆黑火焰烧灼时的景象,更是兰舟与玉簟于荒废城市中相互追逐,致使万千炮火轰鸣的景象。
景象万千,小姑娘却是走到舞台之旁,亦是站在了那正播放青羽死时景象的屏幕下,并对其翘首仰望。而主持人亦是带着些许欢喜,伴随小姑娘来到了舞台边缘,看上去就像是...小姑娘选择的屏幕,是最为正确的一块。
小姑娘于青羽倒下的一瞬而欢喜侧首,且是对着一旁的主持人微笑而言:“这是我哥。”
“是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你哥,但他死了,死的颇为可惜。”主持人垂首,看着小姑娘同样微笑而言。
“他死了?他是怎么死的?”小姑娘不解,似是未曾见到青羽倒于枪火之下、倒于血泊之中的景象。
“他是为你而死,若他不死,故事也就难以开展,如此看来...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主持人依是微笑,不过却是于微笑中说着颇感无情的话语。
“死得其所?什么是死得其所?”小姑娘迷茫相问。
“若是死的有意义、有价值,人们便称它为死得其所。”主持人手持话筒微笑而言。
“意义?价值?什么样的意义?又是对谁的价值?”小姑娘依是迷茫,但目光之中却是不见多少迷茫之色,似乎知道的...远比世人认为的多。
主持人没有回答小姑娘的问题,仅是于舞台之中侧首,对着堂中无数“雍容华贵”瞧看而去。而小姑娘也不曾再问,也是顺着主持人的目光,对着舞台之下瞧看而去,倒也不曾去看那些“雍容华贵”。而是看向了那些正为“雍容华贵”们端茶递水,亦是呈现着卑躬屈膝之形的...服务生。
是流水...?
是破云...晴雷、霆筠、寒烟、兰舟、玉簟,甚至还有青羽...以及...青鸾?
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小姑娘很难理解...为何相同的人,竟会有着...许许多多?
而这许许多多的,亦是似曾相识,更是无比熟悉的身影,不免让舞台之上的小姑娘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而且更加让小姑娘感到无比奇怪的是...曾是身为英雄的他们,为何会呈现出卑躬屈膝、任人愚弄的模样?
年岁尚稚,却是被人抱在怀中人意抚摸的玉簟。
英姿无双,却是坐在体态臃肿之人腿上的兰舟。
美艳过人,却是被猥琐之人拉到角落中的霆筠。
阳光乐观,却是正展谄媚为人斟茶倒酒的晴雷。
凶神恶煞,却是手持拖把在旁殷勤拖地的寒烟。
尚有本是无比高傲、无比暖人的流水与破云,也是在旁担任起了收整碟盘、端菜上桌的伙计。
尚有本是对未来充满向往、渴望的青鸾,此刻更是呈现着笑语盈盈的模样,亦是做着给人捏肩捶腿的活计。
同样也有不屈于命运,勇于面对生活的青羽,此刻更是因为打碎酒水而跪在地上,于惊颤中收整碎片的事务。
“他们是谁?”小姑娘迷茫,虽是于迷茫中相问,也是迷茫着自己,是否疯了。
“他们都是像你这般,走过重重天阙到达此处的...嗯...姑且称之为英雄。”主持人依旧笑言,且在言语间犹豫,却也不知是想通过这份犹豫来提醒小姑娘,他们都是往日的英雄,还是单纯的未曾想好描述、形容的词语。
“青鸾有没有想过...所谓的人生本就充满戏剧性...而你仅仅是为了取悦他人而存在。”小姑娘依是立身舞台之上,亦是立身于舞台中央,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甚至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仅是将于心中莫名“蹦出”的话语,说了出来。
“都是假的,对么?”小姑娘侧首,对着主持人微笑而言,但声音却是充满了颤抖之意,听上去就像...很是纠结。也许她希望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也许她也希望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那些痛苦的经历,却是无比真实的。”主持人依是微笑而言,但台下那些“雍容华贵”却是发现,今日的主持人似乎有些不大一样,看上去就像是隐晦的、委婉的,将一切残酷现实尽数压在小姑娘那薄弱的身躯之上。
“我于命运之下竭尽全力挣扎的模样,于寒凉之中拼死忍受痛苦的模样,都是为了取悦他人,对么?”小姑娘蹙眉、噘嘴、且有泪光闪烁于眸,却是道出了充满喜悦的声音。
“一人痛苦,万人欢愉,难道这不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么?”主持人蹲于舞台之上,亦是蹲在了小姑娘的身前,且是侧首看向台下无数“雍容华贵”,似是在对小姑娘说...你看,他们笑的多开心啊!
“那他们呢?为何辛苦走过天阙的他们,会变成这般模样?”小姑娘看着台下那些“英雄”不解而问,而那本是委屈的模样也是瞬间化作了欢笑,且于欢笑中道出了万般难掩的悲伤之声。
“当然是为了活着。一开始他们也是不愿,但离开天阙之后,他们却是发现自己...除了战斗之外,并无其本事。而...没有本事...的他们,自然也就找不到活下去的方法,所以到了最后...纵是不愿,纵是强颜,也是回到了这里。”主持人依是微笑而言,不过却是于小姑娘耳畔,着重加深了“没有本事”四字的语气。
果不其然,小姑娘在听到“没有本事”四字之后,不仅低下了头,更是陷入了沉默。
“我的人生...只不过是取悦他人的笑话,对么?”经片刻沉默,小姑娘终是抬头,再度向主持人相问。
“最起码它还值得人们去笑,不是吗?”主持人依是微笑,且于微笑中说着无比残酷,似是血淋淋的话。
“仙人呢?不是说...尚有仙人在天阙之顶,且是能够满足人们的愿望么?”小姑娘似是想起了仙人的传说,也似是将仙人的愿望,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对于你而言,这里的每一位,都是仙人。他们不仅可以满足你的愿望,甚至能够复活你的兄长。”主持人侧首,看着那刚刚捡起酒瓶碎片,且有鲜血肆流于掌的青羽。似是在用这种方式告知小姑娘,复活青羽对这里的人们而言,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复活的...还是当初的那一个么?”小姑娘笑言,却有泪水滑落于双颊之上,似乎尚未得到回答,便已知道了答案。
“不是!”主持人依是用着沉重的口吻,诉说着现实,似乎不想给小姑娘任何希望,也不想给她一丝一毫的幻想余地。
“那所谓的仙人,所谓的愿望,还有什么意义呢?”小姑娘反问,也似质问,甚至也可以说是...除了复活当初的那个青羽之外,这所谓的愿望,还能用来做什么呢?
“你要有梦想,毕竟人们都有梦想。例如说...你可通过愿望而得到一辆车、一间房屋、一位朋友、一双新鞋、一件新衣,甚至也可以用它来美美的饱餐一顿,不是么?”主持人依是微笑,却于微笑之中轻描淡写的说着微不足道的事物。
“我的人生换来的...仅仅是一双新鞋、一件新衣、一顿饱饭?”小姑娘依旧在哭,却也依旧在笑。
“是的!”主持人笃定而言。
“如果我不曾拥有这样的人生,这些东西难道不是唾手可得之物么?”小姑娘依旧在哭,却也不再微笑。
“是的!”主持人确定而言。
“如此看来,我的人生...的确是一场为了取悦他人的笑话。”小姑娘不哭了,也不笑了,仅是无比淡然的站在舞台中央,用着无比淡然的模样,说着无比淡然的话。
“是的!”主持人笃定、确定、肯定而言。
小姑娘沉默无言,仅是于舞台中央转身,看着悬挂两侧的无数屏幕,却也不知为何,于此刻翘首之时,目光中不仅充满了渴望,更是充满了向往。
就像是...在最初的地方,呈现着最初的模样。
主持人依是微笑,却也似是达成目的一般悄然退下,且是不曾站在舞台之旁,而是走下了舞台并顺着一侧的大门迅速离去。
也许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而主持人也似是一位奇怪的人。
就像是驯兽师,本该想尽办法驯服猛兽的他,不仅未曾给予饥饿猛兽想要的食物,也不曾扬起皮鞭通过抽打来让猛兽畏惧、屈服。反而还隐晦且委婉的将猛兽激怒,并在猛兽发狂前的一瞬灰溜溜的逃离而去,亦是将这即将发狂的猛兽留在了...看台之上,亦是留给了看台之下的...观众。
没人知道猛兽会做出怎样过激的举动,不过还是有着聪慧的看客,想要顺着一侧的大门走出,从而离开这即将发生动荡的地方。但让这些聪慧看客不曾想过,也不曾想到的是...往日那任由他们随意进出的大门,竟是于此刻呈现着紧闭的模样。
满眼渴望、满眼向往的小姑娘哭了,不仅哭了,更是哭的撕心裂肺、悲伤无助。
却也没有任何一人上前安慰她、帮助她。
不是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之所以不曾上前安慰、帮助,恰恰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伤痛。
所有人都知道,小姑娘的伤痛,并不是通过三言两语便能遗忘掉的过往,也并不是些许财权便能抚平的伤痛。
“快!快去阻止她!”
“不要让她再哭了!”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我命令你!杀了她!”
无数雍容华贵于舞台之下呐喊着,且似至高无上的存在般,命令着一旁那些曾于九重天阙中走至此处,且是任人鱼肉许久的英雄们。
是流水,是破云,是晴雷,是寒烟,是霆筠,是兰舟,是玉簟,尚有那一道道似曾相识,却是各立两旁不相识的青鸾与青羽。
雍容华贵们在惊、在慌,不仅在放声怒吼,更是将自己的话语当做皮鞭一般,于手中高扬的同时,亦是毫不留情的抽打在这些似曾相识的英雄身上。
而素来听话、顺从的英雄们,却于此时此刻展露出了不为所动的模样。他们在哭、在笑,也是在笑着哭,更是在哭着笑。
也许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也是一件没有任何道理的事。因为纵观小姑娘的过往,很难将她与所谓的“英雄”联想到一处。但此刻对于华贵殿堂中,那些由英雄化作“鱼肉”的身影而言,小姑娘...就是他们的英雄。
见众多往日英雄,也就是九重天阙中往日的演员无动,无数雍容华贵便纷纷将目标放在了一旁那紧闭的大门之上,且是纷纷拿起椅子对着它猛砸而去。
砰...砰...砰...砰!
通往远方的门户似乎并不容易开启,但无数雍容华贵还是将大门顺利砸开,但让他们不曾想到的是...看似能够掌控一切,甚至是掌控他人命运的他们,其实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大门之外的长廊,早已化作了尸横遍地、鲜血覆地的模样。
本是负责守卫在外、维持秩序安稳之人已死,那么也就代表着...没有人能够继续维护安稳秩序,也没有人能够继续保护这些雍容华贵。
就像他们往日所认为那般...九重天阙中负责维护安稳秩序的流水并不重要,所以才刻意将其放在了某种意义上的“第一位”。但于此刻他们却是发现...无论何时,秩序的安稳都最为重要。
通往外界的道路分明就在眼前,哪怕这条路已是化作了尸横遍地、鲜血满覆的模样,但也的的确确是能够逃生的道路。但奇怪的是...那无数雍容华贵在得见这满是血色的道路后,不仅未曾逃离,反而似是担心...道路上的尸体会不会绊倒自己?地面上的鲜血是否会脏了自己那一尘不染且是整洁靓丽的鞋履?
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于满是鲜血的坎坷道路上前行。
似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美好理想之中那般,对着残酷的命运发起反抗。
出奇的,意外的,且是不合常理的,亦是充满戏剧化的。
所有雍容华贵皆是放下了脸上的惊慌,也是丢掉了手中那用于砸门的椅子,且是冷静的整理了一番身上那...因之前慌乱而褶皱的衣物,随后便是纷纷转身侧首,看向了他们那曾经坐过的,也是享受过无数次欢愉的...大堂。
本是于慌乱中掀翻的桌子,本是因慌乱落地四溅的食物,尚有于慌乱中破碎的碟盘、酒瓶,已是被那些往日英雄们整理完毕。而此刻的大堂,依旧是呈现着富丽堂皇,整洁异常的模样。
一位...两位...十位...百位...千位...雍容华贵,皆是淡然的坐回了原本的位置,而青鸾、青羽亦是各于左右,关上了那被撞开不久的大门。
有人亲手,拿起了酒瓶,且将其中酒水倒在了修长的高脚杯中,亦是优雅的将其端起并置于唇边轻饮。
有人亲手,拿起了刀叉,将桌上碟盘中的美味佳肴细分,并优雅的将其送到了口中,仔细品味、仔细咀嚼。
有人亲手,拉出了一旁无人使用的椅子,且是温柔的邀请那些曾被他们欺凌过的往日英雄共坐、共食、共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华丽的舞台之上,似是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去见证这史诗般的...最终章。
但...依旧有着问题,缠绕在这些雍容华贵,以及那些往日英雄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