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2)
陶泽修了许多年的道, 读过很多年的书, 他并不羡慕高高在上的宗师真仙,对载入各类道典的神仙佳话也兴致缺缺。如今的道门弟子为了一点机缘、修为、名声算计来算计去, 或是像一些所谓的老散修,皓首穷经死咬着几本旧经书, 一辈子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天地。在陶泽看来,这些都不算道。
道是什么?道门真仙翱翔天地之间,放浪江湖之中,朝游北海暮苍梧, 孤身一人敢向天道拍案叫板, 那才是道。
所以曾经陶泽觉得,这世上无不成之事,无不毕之功。移山填海,颠倒乾坤, 只要能够豁得出去,全都不在话下。对于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复活邪术”,他不仅大逆不道地想了,更是去做了。他找到了天下阴气齐聚的太白城, 又拿自己的寿数做酬劳, 请有愚一族搬山太白, 揣摩研究清阳观的邪典, 耗尽所有的心血, 布下了招魂阵, 只为复活清阳观的修士。
这些事情放在道门, 那些老修士想都不敢想,可陶泽却去做了,也付出了别人不敢想象的代价。
他并没有看上去那般的强大,他心中害怕,他这几个月几乎没有合过眼,他是真的害怕,怕这一切真的是因为他当初失手打碎的那盏魂灯所起。
于是他招魂太白,他只求一个明白,不管是活得明白还是死得明白。
只有清阳观修士才知道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要复活他们,得知当日的真相,若一切祸端的确是他打碎的那盏魂灯引起,这罪他认了。他但求死个明白。
观沧海说他搜集的那不是魂魄,陶泽其实早就知道了,但是人走一条路走到了这个份上,但凡抓着根救命的稻草就不肯放了,他怎么会辨不出来魂魄和灵识?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不相信那些人真的活不回来了,不相信自己也不过芸芸众生中一个碌碌之辈,不相信原来这世上也有他做不成的事。
他觉得自己置身于火海之中,四周八方都是火。
观沧海捏碎了那枚玉石,在那些灵识散开的时候,陶泽忽然用力地捂住了嘴,大口的血呕了出来,他没有说话,低着头拼命地忍着咳嗽。在他身后的小鬼用力地抓紧了他的胳膊,拼命而急促地说着些什么,像是安慰。
观沧海看着陶泽,终于低声道:“无论生前如何,阖眼那一刻便是安息了,余下的都是生者的事。”
陶泽只是更用力地捂着嘴避免让血涌出来。那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小鬼一直靠着陶泽,他很怕观沧海,一直不敢看过去,只用胳膊紧紧地抱着陶泽。
陶泽缓过来后,抬头看那迅速流散的灵识,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许久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他像是失去了支柱似的,一下子塌了,浑身的魂魄散开,一阵柳絮似的飘了出去。
观沧海看着他。
逆天行事,要付出逆天行事的代价。
孟长青一行人赶到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幕,孟长青是最先认出陶泽的,直接朝他吼了一声,“陶泽!”他收了大雪剑,走到了陶泽的身边一下子蹲下抓紧了他的肩,“陶泽!?”
孟长青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陶泽,太瘦了,浑身都盘旋着浓烈的阴郁之气,“陶泽,你怎么了?”
陶泽坐在雪中,黑『色』的袍子埋了半边在雪中,看样子已经枯坐了许久了,魂魄和雪齐飞。那是修士道消兵解之相。
“陶泽?”
陶泽终于看了孟长青一眼,像是终于恢复了些意识,反应却很慢,过了很久,他才抬手轻轻地抓住了孟长青的胳膊,一个字都没有说。
孟长青满脸的惊诧,一把用力地抓过陶泽的手帮他渡灵力,他觉得陶泽快死了,他甚至没来得及问,只知道将灵力渡入陶泽体内,“撑着点,陶泽,撑着点。”他不停地说着话。
周围已经有修士看出那浓烈的邪气,刷一下抽剑出鞘,“是那邪修!”
孟长青闻声直接抽出了大雪剑反手『插』在了金碑阵中,眼中金『色』雾气暴涨,所有人的剑都被压了回去,连吴聆的降魔剑都被刷一声压了回去。孟长青另一只手用力地抓着陶泽,一点点给他渡着灵力,护着他的心脉,他的手有些抖,大雪剑却是纹丝不动地立着,穗子哗啦啦地在风中响。
周围一片哗然,孟长青只是盯着陶泽,不顾一切地给他渡着灵力。
陶泽意识有些模糊,像是终于认出了孟长青,“你怎么来了?”
孟长青低声道:“我带你回玄武,我们马上回玄武。”
陶泽闻声一下子没了声音,竟是半天哑然。
他知道,回不去了。
可是孟长青死死地抓着他,在他要说话的那一刻,孟长青猛地打断了他,“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先回玄武,有什么事以后再说!陶泽,你撑着点。”话音刚落,孟长青愣住了,低头看去,掌中源源不断的灵力渡入陶泽的身体,却又像是穿过陶泽的身体飘散在空中。
跟萤火似的,将那件黑『色』的袍子鼓了起来。
孟长青没有去问陶泽怎么了,做了什么,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将更多的灵力渡了进去,然后低声说:“你撑着点,陶泽,不至于的,有什么事回玄武再说,不至于的。”
陶泽看着声音有些颤抖的孟长青,他知道没用了,招魂阵法必须摆在阴气齐聚的太白城,为此他付出了许多代价,包括寿数。当时想的是不管如何,要把清阳观众人救回来,结果就差一夜,那阵法毁于谢怀风之手。陶泽觉得,这些都是命。哪怕是灵识,能够重见一面,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好啊。
说到底,都是命,放在道门中,这叫造化。
陶泽看着给他渡着灵力的孟长青,他浑身的魂魄已经如雾气一般溃散,终于他对着孟长青道:“回去转告我师父,我对不住他。我这『性』子不怎么讨人喜欢,二十多年来,给他添麻烦了。”
孟长青一把抓紧了陶泽,“你撑着点。”他眼中的金『色』雾气已经全部失控了,渡入陶泽体内的灵力将陶泽浑身的阴气都给覆盖了过去,他说:“我带你回去,陶泽,你撑着,我带你回去!”
陶泽看着孟长青,他本来是不觉得有什么的,修道之人,又是个『药』师,无父无母,也无妻儿,他并不如何怕死,可见孟长青死死地拉着他,他竟是难得生出一种悲酸的心境来。而今想想,两人也是同门十年了。许久,他问他,“你专程来带我回去啊?”
孟长青点头,“对!”说这个字的时候,金『色』灵力已经如雾般笼罩了整个金碑阵,磅礴翻涌,他半蹲在陶泽面前哑着嗓子对着他道:“我专程过来带你回去的,我和我师父差点没闹翻,我把他气成那样,不把你带回去,我都没法跟他交代,所以你撑着点。陶泽,你撑着。”
孟长青用力地抓住了陶泽,他完全不顾自己也与之溃败的灵力,只是一味地往陶泽体内渡灵力,他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陶泽闻声倒是有些微微痴愣,还未有所反应,眉心一凉。
一直默然看着的观沧海终于伸出手,两指点在了陶泽的眉心,在孟长青手中完全刹不住的魂魄崩溃之势一下子止住了,观沧海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孟长青周身全是翻涌的金『色』灵力,吹得他道服簌簌作响。
所有人都看向观沧海,连压着浑身颤抖的孟长青都回头看去,观沧海只是看着陶泽,两指间有真气回转,化作十多缕缓缓地渡入了陶泽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