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非情之至(2 / 2)
叶风舟迷惑不解的道:“此话怎讲?”
柳少亭神情悲痛,道:“二十年前,桂亲王孛儿只斤·合必赤,令我率领五十名禁卫,暗中潜入芙蓉峰,查清雁荡四山的暗道机关,为大军围剿时清除障碍。我当时凭借一身武艺,刚刚升任枢密院七品左卫都事,正值意气风发,自然心有不甘。那日行至永嘉府城,大雪纷飞、朔风肆虐。我先命禁卫们乔装打扮混入雁荡山后,独自坐在酒肆里闷饮。忽然门帘一掀,四名锦衣汉子拥簇着一位女子走进来。那女子长得冰肌玉骨、秀丽绝俗,教人一见便不由得萌出怜爱之情。我不动声色的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偷偷窥听。从三人言谈之中得知,她乃展南征新纳的妻子周彤儿。顿时心生一计,早她们离开酒肆赶至雁山下,待远远瞧到轿子抬来,遂拔出宝剑刺入股中,趴在地上呼救。周彤儿不顾那四名汉子劝阻,下轿察看了伤势之后,即吩咐他们抬我进去与她同坐,并一路嘘寒问暖,照顾的无微不至。那时我听着她的软语温存,看着她的花容月貌,心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叶风舟听到这里,一声冷笑道:“展夫人一向温柔敦厚、博施济众,怎能识破你的狼子野心。”
柳少亭手腕猛然向前一刺,喝道:“姓叶的,你还想知详情否?”
叶风舟顿觉胸口吃痛,鲜血顺着剑尖缓缓流出。旋点点头,道:“好,你接续道来。”
柳少亭直视着他,道:“就这样,我轻而易举的来到亭卫总舵,在亭主夫人周彤儿庇护下,还住进总亭主的着雍大院厢房之中。当晚展南征与叶讨元、柳行云等,聚集于浩然楼内秘密议事。周彤儿唤来郎中给我诊治,并关切的询问了姓名和受伤缘由。我欺诳她说:因杀死一个欺压良善的狗鞑子知县,官兵穷追不舍,我奋力厮杀才得以逃脱。孰料周彤儿听罢大为感动,言曰:天底下多几位似你这等侠义之士,真乃百姓们之福也。我见她眼波流转,笑靥如花,宛如坠入虚幻梦境,竟然痴痴的看得呆了。忍不住悄悄赌咒,一定教她成为我柳少亭的妻子,那怕丢官罢爵,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叶风舟心下一凛,暗付:“自古多情空余恨,假使换做我是元廷君王,喜欢慕容楚楚这么一个反贼,又该如何去做?”
柳少亭突然撤回宝剑,并指点住他五处大穴,复仰首幽幽言道:“翌日总亭主回府,周彤儿将前因后果陈述一番。展南征得知我乃官府缉拿之犯人,随即命我打出一套拳脚,观后称赞不已,便挽留在山上充任教头。孰料教习亭卫弟子武功,竟然在东山或西山之上,自此便与周彤儿虽近在咫尺,却恍然远隔天涯。每每夜深人静,我便缠绵悱恻、难以入眠。时荏苒而不留,瞬息之间已到第二年终。朝思暮想的滋味实在无法承受,有日我喝得酩酊大醉,独自跑到山顶之上,忍不住跪地哀号彤儿、周彤儿......”
叶风舟心中感慨道:“真如是乎,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柳少亭陡然双目圆睁,道:“孰料正悲悲戚戚之际,身后窜出一人,喝问:你是谁的手下,敢在这里直呼总亭主夫人名讳?那时我唬得一跳,心想祸事矣,若教他得知我时刻系念着总亭主夫人周彤儿,定然性命难保。便生出杀人灭口之念,暗运内力慢慢站起回头望去。这一望不由大骇,却乃同族堂兄柳行云。我道:大哥,你怎么来了?柳行云也是一怔,道:你何时来投了雁荡亭卫,怎无人告之与我?我长舒口气,道:是总亭主亲带上山,并令我担任亭卫教头。柳行云打量我几眼,厉声道:你既为亭卫教头,自当恪守三纲五常,怎可不分尊卑,乱呼夫人名讳?我知他的武功比我高出许多,动起手来毫无胜算,只得赔笑道:因展夫人救过我的命,平昔常感有愧于心,思来无以为报,这才跪拜祷告。柳行云半信半疑的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去。我在山上思量许久,终觉长此以往与周彤儿也无缘厮守。旋谋划如何才能探明到独龙柱机关,待剿灭雁山亭卫,再捉她返回大都,结成夫妇白头偕老。”
安子衣在密室里大吃一惊,暗付:“我仿佛听谁讲过展夫人之事,为何与他所述大相径庭?”
叶风舟心下叹道:“世人皆言‘祝由术’毒性无比,然这情爱二字比之毫无逊色。我尽管对慕容楚楚决绝如斯,又何尝不念兹在兹?”
柳少亭道:“那知天道难测,造化弄人。翌日傍晚时分,潜入雁山的枢密院禁卫前来联络。也就是后来升任剿卫门门主,半年前死于非命的方秉山。他说历经数月明察暗访,业已探清独龙柱的机关详图,就藏于浩然楼三层密室内。我彼时依旧对周彤儿耿耿于怀,寝食难安。他见我心不在焉,问道:此乃天大的喜事,我等盗出机关详图送至枢密院,便大功告成,加官进爵即在眼前,大人何以郁郁寡欢?我踌躇良久,还是将时刻思念展夫人之事合盘托出。孰料方秉山一听,竟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兄弟一肩承当,包可成功。我登时不由大悦,并许下重谢:只要能将亭主夫人赚来,回大都我一定上奏桂王爷,包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方秉山想了一会儿,道:那展夫人何等聪慧,又是个贞节女子,须得想个法子引她入彀,且不能起了疑心。倘她起了疑心,咱们性命难保。我恨不得立时把周彤儿拥在怀里,与之销魂荡魄,言道:你愿怎样作便怎样作,兄弟只静候佳音。我茶饭不思,苦苦捱至除夕那晚。方秉山方才匆匆赶来,取出一包药粉道:此乃祝由迷心散,乃是当今世上最为厉害一种的毒药,服之唯命是从。我吓了一跳,道:不妥、不妥,若是吃死了可如何是好?方秉山道:所谓迷心散,只是控制住对方的心智,绝无性命之忧,请大人尽管安体定神。我道:兄弟又非护卫亭亭卫,怎能经常出入芙蓉峰内?方秉山森然一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日间方忝为剿卫门副门主,今晚展南征在浩然楼摆宴贺春,大人只管作为,咱们这便一同前往。我闻言大喜,遂跟他连夜直奔芙蓉峰。着雍院内果然守卫众多,戒备森严。但方秉山持有巡查令牌,所到之处无不躬身答礼。他将我安置在一处厢房,遂独自而去。是了,那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约半个时辰,门外有人言道:夫人驾到。我忙拉开门单膝跪地,向她施礼。周彤儿一见是我,笑道:年余未见,你可好么?我鼻子一酸,差点扑上去拥其而泣。她见我不言语,盈盈走进来坐在圈椅上,问:闻方门主之言你要归隐山林,是也不是?我当即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方秉山暗中扯一下我的衣袖,说道:启禀夫人,他原本欲不辞而别,又觉对不起你的救命之恩,所以教属下请来夫人,磕几个响头聊表寸心。周彤儿摆摆手道:这又何必,勿要放在心上。今后毋论身在何处,切莫忘却在雁山的光景。没想到过去这么多日子,她还记得与她这个毫不相干之人。当时我百感交集,几欲放弃了那个无耻肮脏的念头,潸然泪下道:多谢夫人厚爱,少亭至死不渝。方秉山捧来一杯冒着冉冉热气的茶水,道:凄风冷雨的,请夫人去去湿寒。周彤儿接过略一点头,轻启朱唇半掩面将要饮下。我慌大叫道:夫人,这茶......方秉山沉声道:柳教头,你这是作甚,莫惊吓到夫人。我忍不住望而生畏、寒毛卓竖,既怕她察觉出来告之总亭主,彼时死无葬身之地,又怕她饮下后横生意外,危及性命。以至于她继而所说的话,我一字一句也未听清楚。正恍恍惚惚、犹豫未决,骤闻方秉山贴耳道:启大人,门外都是枢密院派来的禁卫,你好好享用,属下先行告退。
叶风舟听到这里,霎时状如疯癫,瞋目咆哮道:“住口!住口!我把你个卑鄙贼厮,可怜你枉披一身人皮,简直丧心病狂、畜生不如!”鲜血汩汩往外直冒。
安子衣也气得浑身颤栗不止,仗剑待要杀将出来。
一只小手拉住他,道:“安大哥,这是那里?”
安子衣见芄兰醒转,紧紧抱住她瑟瑟发抖。
芄兰茫然失措,轻声道:“安大哥,你哭甚么?”
柳少亭睬也不睬叶风舟,仍然娓娓言道:“顷之,只见周彤儿渐渐粉面泛晕,媚目含春,起身盈盈走到我面前,柔声道:少亭,你该歇息了。这一句温语,险些把我的魂灵儿都勾掉了,我握住她那双梦寐以求的小手,诚惶诚恐说:彤儿,可想煞少亭也。周彤儿低眉垂眼道:好端端的,你想我作甚?见她羞答答娇艳欲滴,我再也按耐不住,便轻轻抱起她走进寝室,平放于卧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