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不知何处去(二)(2 / 2)
宇文凤招呼着众人落座,依次斟下五盏茶,道:“粗茶寒鄙,随便喝点解解口渴罢。”
玉长清谢茶,目光犹不时飘向草堂,忍不住医者本性道:“敢问殿下,娘娘都是日日这般诵经么?恕臣女多一句嘴……成日诵经易使经络不畅,殿下还是劝娘娘多走动走动的好。”
“母亲并不是每日如此。想必诸位也听闻了,三嫂月前离世,母亲怜三嫂年轻早亡徒留幼子待哺,想着念些经文超度亡魂。”
沈梦华见玉长清眸色微黯,随着感慨了几句王妃命薄的话,便将话题引到手中茶上,连赞味道独特,回味无穷。久不作声的杨兰陵闻言,终于放下茶盏道:
“此茶所用虽是寻常粗叶,却贵在烹茶水、浸泡时候都恰到好处,殿下更别出心裁添入梅花鲜蕊去其涩苦,方得如此妙味。”
宇文凤从见面起就若有似无地始终避着杨兰陵,此刻低着头只简短道一声“夫人高才”。杨兰陵笑意浅淡,眼中隐有探询意味:“妾身也不过听师父约略讲过几句茶道见解,只记得师父惯爱以此方泡茶,更将头泡留出称为‘还魂茶’。”她说着一扫旁边扣着盖子的茶海,“却不想殿下亦有此见地。”
宇文凤眼睫半垂,只是淡淡一笑。一旁沈梦华犹打量院中花木,见幽静安谧,心生艳羡,暗想若似这般清净隐避山林,倒也不失为一桩善事。正乱想间,忽瞥到旁边树下铺有藤席,席上横放一张琴,三三两两落着几片花瓣,不觉指着问道:“方才闻得琴音,故此循声而来。原来是殿下在此抚琴么?”
“闲来无事,随便抚弄一二,夫人见笑了。”宇文凤坐得直了些,不经意般瞥一眼杨兰陵。杨兰陵原先并未看见那琴,经沈梦华一提顺势望去,面上霎时露出几许惊异,目光再转向秦如月怀中白鸟,如此反复几遭方默默垂首喝茶。
宇文凤一直冷眼觑着她神色,见她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心下稍安。几人又说了会儿话,沈梦华玉长清便起身告辞。宇文凤也未虚留,诚挚道一声愿众人亲友安康,送出门去。沈梦华玉长清依次谢过,沿小径走去。杨兰陵有意无意地落到最后,见那二人已走远才上前施礼,看了看栖上宇文凤肩头的白鸟,恭声道:
“殿下请恕妾身冒昧,敢问殿下琴道师从何人?这只鹔鸟又是从何得来?”
宇文凤并不看她,自管抚着白鸟背脊道:“不过随便弹弹,释闷罢了。”
杨兰陵挥退范家侍婢,仔细端详着她面庞轮廓、身形举止,正色又道:“那敢问殿下,您可认得一位洛姓琴师?”
她敏锐捕捉到宇文凤眼中片刻愀然,越发坚定了心中疑思:“妾身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位洛姓琴师乃妾身师父,于妾身有教导大恩,奈何去岁初秋师父离了尚华,从此音讯皆无。妾身见殿下手中琴、还有这鹔鸟都是师父身边至物,胡乱猜度殿下与师父必相交甚厚才冒昧一问,若殿下有师父消息还望告知一二,妾身也好安心。”
宇文凤轻轻抿了抿唇,这才正眼看着她缓缓道:“十三娘子果然是……好眼力。”
“惭愧。妾身到底受师父教诲三年,自然识得虹影琴和汨凰。况且先前听殿下抚奏《招魂九殇》琴意像极了师父,心中便有猜测,碍着两位夫人在旁不好直言,才没当面询问罢了。”
宇文凤轻轻抚着白鸟,良久方道:“洛溱已经陪他母亲回乡了,我亲自送的他。此去路途遥远旅程不便,他才将虹影琴和阿凰托付与我。你放心,他们已顺利抵乡,老夫人……和洛溱,都安好。”
杨兰陵神色轻松下来,笑道平安就好,宇文凤看着杨兰陵安心的笑容,心里生起几许惆怅……叙起来,自己倒是得称呼人家一声师姐呢。
她心里想着,嘴上果真如此叫出来:“方才在院内听闻师姐跟两位夫人说话,若我没听错,可是范公子将往东武就任?那倒是巧得很,皇兄去岁秋时得封琅玡王,东武恰在辖地之内。庵中离河桥乡不远,还请师姐明日遣人来一趟,替我捎一封手书给皇兄,行么?”
她一声“师姐”叫得杨兰陵微怔,片刻迟疑道:“殿下手书由景原呈送,只怕不合规矩。景原无非七品知县,如何得见四殿下尊面?”
宇文凤混不在意道:“皇兄一向不是那计较尊卑之人,况且远在东潍,没那么多规矩。再说了,范公子初到任上,总也得拜见一次,不妨事。洛溱说过范公子有高才博见,我还盼着范公子尽心治理辖地,让皇兄轻省些呢。”
杨兰陵再不好推拒,遂郑重施礼:“那就多谢殿下看重了。”随后可亲一笑,“景原还在前殿等我,我便告辞了,明日定会遣人来取师妹书信。师妹保重。”
宇文凤笑着点点头,目送杨兰陵在嬛婢扶侍下隐入林中。她久久伫立,直到白鸟轻轻一啄她耳根才回过神来,遂将它揽入怀中,抚着它背脊轻声道:“好啦阿凰……你看今天多难得,来了这么多熟人……不过现在都走了,就剩下咱们了。走吧,回去陪母亲多诵几篇经超度三嫂,下午还要去村里教新课呢……”
她喃喃自语着,跨进院落轻轻闭合门扇。片刻后又听屋门一响,小院四周重归悄寂,唯有静静风过簌簌树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