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1 / 2)
诺里沉吟半响,挑眉望向顾镜辞,一字一字道:“霍夫人请回吧,此事不是我等可以做的了主的。大单于自有定夺。这里的情况每时每刻都会有人飞鸽传书与大单于,至于何时动兵,大单于自会告知。到时候本将一定派人通知霍将军。”
一番话说的含糊其辞,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顾镜辞犹豫再三,只得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阿桑道:“那奴婢送送夫人。”
顾镜辞由阿桑扶着,默默走着。朔风扑在脸颊上,如刀割般生疼。脚下是未融化的雪,踩着咯吱咯吱的响着。顾镜辞已经看见顾铮立在不远处,轻声道:“你回去吧。”
“夫人保重……希望来年,我们还能再见面。”阿桑冷笑着望向顾镜辞。
顾镜辞也不恼怒,只是唏嘘道:“阿桑,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感情,是藏不住的。就像是看不见阳光的种子一样。越是阴暗,就越是疯狂地想要汲取阳光,就越是长得快。”
“夫人还有心思与阿桑说这些吗?”阿桑眼皮也不抬一下,睫毛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翳。有小小的冰粒落在她睫毛上,冷冷清清,却煞是动人。
顾镜辞立在那里,仰头望着漫天的雪花纷扬如絮,低低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情无关风与月。当年,你骗我,我不恨你。”
“呵呵……”阿桑忽然笑了笑,“夫人是觉得我会因此而对你痛哭流涕呢,还是会对你死心塌地呢?欺骗,你怕欺骗吗?你无谓于我的欺骗,同样,我也无谓于你的欺骗。”
萧子詹对着顾镜辞挥一挥手,示意她该走了。顾镜辞转头深深看了一眼阿桑,“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阿桑微微一顿,立在那里默然不语。
诺里的含糊其辞早就在霍寻的意料之中,他并未过多的惊讶,当即召集所有将领展开讨论,如何攻打青州城。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里,秦尧亦在为兵力而头痛。
诺大的宫殿鎏金溢彩,龙涎香袅袅而升,弥漫在屋子里,秦尧的心情却是沉重万分。他瘫坐在那汉白玉阶梯上,突然觉得心中恍若有块大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身旁放的是徐进的求兵书,他在信中一一陈述自己的想法——霍寻绝不会坐以待毙,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取青州城。况且他已经夺取军政大权,整合霍家军。突厥的骑兵不知为何也进来参和一脚,对方总兵力不下十万。他现在急需兵力增援来加固防线。
秦尧知道徐进是尽心尽力的,青阳一战已经大大鼓舞了士气,只要再接再厉一把,胜出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如今朝中唯一可以动用的将领,自然是在太尉手里。
可是他能吗?一旦动用沈寂,势必要将所有权利交付与他。那虽然是他的亲舅舅,却也更是一个野心颇大的人。如若将兵权交付与沈寂,谁知他会不会反了自己,自立为王?
明明是世间至亲,却偏偏要彼此顾忌,互相猜疑,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秦尧心中猛地一痛,忽然沉重地叹息一声。
“来人!”秦尧最后还是轻轻叹息一声,叫道。
门外的侍从进来,应道:“奴才在。”
秦尧再三思酌,还是摇摇头苦笑道:“没事了,你走吧。”
那侍从却并没有起身,反倒是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着。秦尧疑惑道:“怎么了?”
“禀皇上,太尉大人在门外等着皇上觐见。”
秦尧身形一震,半响才出声:“太尉?怎么没有人告知朕?”
“是皇上您自个儿说不许任何人打扰的,太尉说有事要见皇上,就一直在外面等着。”那侍从答道。
秦尧心中像是被打翻了百味瓶,五味陈杂,摆摆手:“去请太尉进来。”
沈寂面色沉寂,冷风吹得他脸色通红,走进来的时候带进来丝丝缕缕的冷风。秦尧望着沈寂走进来,只是淡淡道:“太尉不必多礼了,天气冷,请坐吧。”
沈寂依言坐在一旁,他扫一眼秦尧面前的奏章,又抬头看了看秦尧的脸色,道:“皇上想必也是知道青州之事了吧?事态紧迫,皇上可有对策?”
“增兵,不惜一切代价把霍寻截杀在青州城!”秦尧咬了咬牙,决然道。
沈寂点点头,道:“皇上所言极是,臣今日也是为此事而来。”
“哦?”
沈寂郑重跪在殿前,躬身肃然道:“臣请命出征,一剿叛军,还大秦一片安宁!”
秦尧一时发怔,久久不语。
沈寂只是徐徐道:“臣知道,皇上心中对臣一直存有顾虑,甚至对臣是忌惮的。这其中有太多因果相连,臣还不能一一告知皇上。这些年来,臣久居官场,于外人看来,是无上荣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臣为武将出身,空坐个太尉之名,数十年来再也没有挂帅出征过。不能不为人生一大憾事。为武将着,宁可马革裹尸也好过困在这小小京师之中糜烂而亡。请皇上,了却臣这一桩心愿吧。”
秦尧缓缓伸手扶起沈寂,指指自己身旁示意沈寂坐。他忽然吃吃地笑了笑:“我好像很久,没有和舅舅这么一起坐在一起了。我记得,在很小的时候,父皇总是很忙,没有时间来陪着我。舅舅总是抱着我,不敢让我下地走路,生怕我磕着碰着。以至于同龄的皇子皇孙都会跑会跳了,我才慢慢学会走路。”
“后来,我被父皇送进学堂里面。太傅教的很严格,每日我天不亮就要起床,接近子时才能入睡。后来我病了,高烧不退。太医说,若是体温再不降下来可能我就没几年活头了。当时吓着大雨,舅舅就脱了衣裳淋了雨,再进屋抱着我,给我降温。我病好了,舅舅却病倒了。”
“舅舅在我生命里,比父皇还要重要。他陪着我长大,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于我而言,早就把他当做父亲来看待……”
“皇上……”
秦尧挥了挥手,继续说道:“可是突然有一天,父皇死了。我看见舅舅带着人包围了宫廷,我看见他杀了好多人,我看见他拿剑威逼丞相,我看见他眼底的冷酷。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问自己,那是我舅舅么?”
“皇上!”
“往后的日子里,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舅舅眼睛里面的冰冷,梦见舅舅拿剑对着我……我开始催眠自己,我告诉自己,那不是我舅舅,那不是……”
“皇上!”沈寂忍不住站起来,心中满是悲凉。
“可惜,我终究还是骗不了我自己……”秦尧凄凉地望着沈寂,忽然扬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沈寂瘫了下去,苦笑着摇摇头:“臣何曾,何曾有过不臣之心?臣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希望皇上过得好一点,好一点儿罢了。好一点,就够了。江山?臣要这江山有何用?有何用?”
秦尧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暮霞沉沉,微微弱弱的光芒照在沈寂略显苍老的脸上,顿觉有些许的悲伤之情涌现。
沈寂从崇明殿走出来已经是暮色时分。
冬日临近,整个皇城一片苍白与萧索,好像骤然失去了颜色一般,更显古朴庄重。云霞渐落,天际一弯新月似银钩一般垂在天幕之上。秋叶瑟瑟,几片枯黄的叶子迎风而落。宫人在檐下一一点了宫灯,顿时前方弥漫着一盏一盏,一点一点的昏黄色灯光。
他忽然就想起来幼时看见的萤火虫,也是这样微微弱弱的光芒,在黑暗里映出一张清秀美丽的笑脸,照亮了整个幼年回忆。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的让他恍惚以为是另一个人的记忆。遥远的陌生,却又熟悉的害怕。只有在那些带着欢声笑语的明媚午后,他与她并坐与窗下之时,他才能坦然的敞开心扉,任凭回忆的洪流滔滔不绝,渐渐将自己淹没在回忆里。
那样的日子是少之又少的。尽管他是权倾天下的太尉,尽管他是她名义上的“亲哥哥”,他每个月能见到她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的。
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期盼中,在一日复一日的等待与煎熬中,他度过了二十多年。
从一个卓尔不凡的青年,到一个权倾天下的男子,他将无尽的岁月年华都交付与她。
有时候,他也在想,究竟为何他要卷入这场斗争?究竟为何他要争这一切?后来,他想通了,他知道,只要她过得好,有什么不值得他去做的?他是爱她的,他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去爱她。
转眼已经到了雍和宫的门前。朱漆的大门已经有些落漆,九十九颗硕大的铜钉也是锈迹斑斑。暮色倾寒,昏鸦略过。朔风轻轻浮动他的衣袍,他怔怔立在那里,忽然有许悲凉掠过心头。昔日的雍和宫总是热闹的,哪怕是寒寒冬日,这里也有着如同春天一般的景色;如今却是门可罗雀的模样,像是活活被抽离了什么一样。
“太尉大人?”沈寂正出神的时候,里面反倒是先开了门。一个青碧色衣裳的宫女掌着盏灯笼出来,见了沈寂立在风口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缓缓行礼道:“奴婢给太尉大人请安。”
沈寂见是萧慧的宫女红袖,只微微颔首,道:“这么晚了,你不伺候着太后,出去做什么?”
红袖悠悠叹了一声,道:“太尉有所不知,太后娘娘最近头风又犯了,这不,奴婢要去替她寻太医来诊治。”
“怎么不曾听闻太后病了?”沈寂闻言有些焦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头风不是好了吗?怎么又发作了?”
红袖只是摇头苦笑道:“看上去是好了,究竟好没好还是在心里。皇上如此躲着娘娘,恨着娘娘,娘娘心里如何能够好受?病从心结,只怕皇上一日不原谅娘娘,娘娘就一日好不得。”她说着眼角有些濡湿,“娘娘唯有皇上一个亲子,心里何尝不痛?奴婢身为人母,一样感同身受。”
沈寂道:“那你先去找太医,我去看看她。”说罢,沈寂急匆匆地迈进院子里面。
庭院深深深几许,深锁重门,满地枯叶堆积。廊上一盏盏孤灯孤苦飘摇,幽幽暗暗,仿佛随时会灭掉一般。昔日的欢声笑语生机勃勃,如今却只剩下孤院只影了。
沈寂心中不免一叹,远远望见西窗下一片朦胧而恬静的淡黄色光芒。那光芒之中,淡淡勾勒出一道柔美的姿影。他一时出怔,立于窗下凝神望着那姿影。
过往种种浮现脑海,幼年青梅竹马的涓涓细流,少年离别之时的泪水朦胧,再相见时身份不同的悲怒交加,决定守护她一生时候的倔强凛然,喜怒哀乐掺杂于她的生命之中,青春岁月耗在无尽的宫闱战场之上。
“谁呀,为何立于门下不肯进来?”她低沉的声音夹杂着痛苦的**,沉沉落入沈寂耳畔。
沈寂推门进去,萧慧伏在桌案上,一手撑着头,面带痛苦之色有一下没一下的揉一揉额角。她穿着一身青松色的长裙,裙上绣着繁复的万字纹,一针一线皆是上好的苏绣绣法,精巧细腻。略带深沉的颜色更加显得她面无血色,带着些病态的蜡黄。
“怎么今儿到是想起来看我了?”萧慧抬头望向沈寂,紧蹙的秀眉也微微舒展,淡淡笑了调侃。她并未挽发,只是散散的把头发披散到身后,头上一根普通的淡青色柳叶簪固定着发髻。
沈寂也未接话,只是专注的望着萧慧头上那格格不入的柳叶簪子。那是一个十分廉价的簪子,是用最最末等的玉石打磨出来的,做工很是粗糙,甚至没有任何的纹样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