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2 / 2)
沈寂何尝不认得那簪子?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时候他买给萧慧的定情信物。当时说是什么信物,到如今看来,却是贻笑大方了。
萧慧低头微微笑了,伸手去拔下那柳叶簪子细细抚摸。那玉材质并不好,因为长久被人拿在手里把玩才会散发出一种温润的光泽。她道:“这簪子,是我最喜欢的。我娘说,柳叶簪,必得配着望月髻才好看。可是娘从来未曾教过我梳这发髻,所以只能留着这簪子了。”
“柳叶簪,望月髻。”沈寂低低说着,顺手执过那象牙雕花梳子道:“我梳给你看,可好?”
萧慧点点头,顺从地坐在铜镜前。镜子里面映出一高一矮两道影子,萧慧任沈寂为她梳理青丝,只是伸手抚摸了一下镜面上二人的镜像,微微含笑,颤抖着说:“真……真好。原来我这辈子还能有这样的时候……”
沈寂手中的梳子微微一顿,他柔声道:“你又在胡说了,日后等我空闲了,就日日来为你梳发。”
“你是不是要出征了?”萧慧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为咱们的孩子守住这江山,有何不可?”沈寂沧然含笑,低语道:“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出征了。等我凯旋而归,定要与尧儿说,咱们归隐山林,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男耕女织,相伴相守。”
萧慧像是忽然得到希冀的孩子一般,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轻轻道:“那样的光景,是我在宫里这些年想都不敢想的。原来,就快要实现了……”
沈寂微微一顿,点头应着:“半生沉浮,我们也都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这天下,就交给他们吧。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打完这最后一役,我们就逃出这小小的京城,相伴相守,平安喜乐,重新活着。尧儿大了,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的帝王。”
他手里的动作也未曾慢上半分,手指在几股青丝之间缭绕,翻转。萧慧只是痴痴望着镜子里沈寂认真的模样,面带笑容地闭上了眼睛。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她正轻轻哼着歌,门外隐隐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来,紧接着红袖一声轻叫:“娘娘,奴婢请了太医来给您瞧头风。”
萧慧也并未在意,随口道:“进来吧。”
沈寂以柳叶簪攒起来发髻,退到了一旁。萧慧微微一凝眸,见着太医行完李道:“不必客气了,先来给哀家瞧瞧吧。”
那太医躬身上前,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才恭声道:“娘娘身子已经好多了,头风也只是伤寒引起的,调养几日必定会见好的。”
萧慧微微颔首,太医提笔写了方子交于红袖,也跟着退了出去。
“睡吧,天色不早了。”沈寂伸手将萧慧抱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掖好被子。
萧慧依依不舍地望着他,只是轻叹一声,闭上了眼。
建成二年冬十二月初,太尉沈寂受命皇帝秦尧,率领十万精兵增援徐进部。
建成二年冬十二月初十,沈寂与徐进会师于黄河畔青州城。
大雪茫茫,徐进率领众部下立于朝阳关下静候沈寂到来。
昔日的朝中死敌就要来增援自己,徐进内心极度复杂。一方面,他担心皇帝因此而将大权彻底旁落,从此朝中为沈寂把控;另一方面他却十分欣喜,至少他如今不用因为孤军奋战而惴惴不安了。
司马信微微一怔,上前低声道:“大将军,您的旧伤还在,还是先进去吧。大不了等太尉来了咱们再出来就是。”
徐进摆摆手,强正了正神色,道:“太尉增援我们,我们怎可失了礼数到时候让他们笑话?小伤而已,不必挂怀在心。”
正说着忽闻远处马蹄铮铮,战马嘶鸣之声不绝于耳。黑色的硕大军旗入目,紧接着是一排黑压压的玄色盔甲压过来。沈寂端然坐于马上,左右两边是两名副将,后面跟着硕大的亲兵队伍。
徐进一时激动万分,忙与司马信迎上去:“臣,徐进参加太尉!”
沈寂亦下马,伸手扶起徐进:“徐将军辛苦了。”
“臣等效命于皇帝,为大秦平定叛乱,乃是理所应当之事!又怎敢言辛苦?”徐进正色道。
沈寂低低一叹,随机朝着青州城方向一望,直言道:“情况如何?”
徐进摇首,面露苦色:“霍寻着实是个难缠的对手,先前臣以为他为祁王压制,此次出兵只需稍加使些计谋定能使他们大败而归。只可惜前一个月变数太大,霍寻到了安阳城就立刻动手兵变。诛司徒父子,又以亲兵相胁迫,假传祁王口谕,一夜之间将所有兵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原本涣散的军队如今全部听命于霍寻。”
“我听说突厥人也来参和了?”沈寂微微思量,不觉好奇道:“霍寻……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素问霍家世代与突厥不共戴天。昔日里他突袭突厥,从他们手里夺回佑安城,又使计谋以和亲意欲一举拿下突厥,如今突厥人却反过来帮他,真是有意思。”
徐进道:“突厥人来参和着实是让人出乎意料啊,只是他们始终没有什么动静。来了少说也有月余,丝毫没有要与霍寻合兵的意思。他们驻扎的地方离霍寻部有不足五里之处,却反倒是自个儿练自己的兵,与其说他们是来增援……倒不如说是在观望。”
“说的不错,突厥人肯参和这档子事,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说不定其中就有什么利益关系。至于他们为何不与霍寻合兵,怕也是不信任霍寻吧。五万人对十万余人,这悬殊的确是很大。况且,你还让他吃过亏。”沈寂负手而立,轻嗤道。
徐进谨慎地看着沈寂,小心翼翼道:“不知,太尉打算如何布置兵力?”
沈寂微一沉吟,旋即道:“霍寻这么急着要收归兵力,定是后援除了问题。左不过是粮草没了想要速战速决罢了。恐怕他现在正是着急的时候……”他剑眉一蹙,又微微的笑了,道:“那我们就只好奉陪到底了!”
“将军,不好了,出事了!”岳钧面色沉沉,急急忙忙地跑到主帐中。
霍寻正在低头研究地图,闻言眉心一蹙,道:“怎么了?”
岳钧摊一摊手,把手里的信笺交于霍寻,急急道:“皇帝给徐进增援,不惜让萧寂都出兵了!如今,萧寂的十万援军已经到达朝阳关了!”
“什么?”霍寻闻言猛一抬头,他脸色变了又变,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良久的沉默,他攥紧了拳头,恨恨道:“真是快啊。”
岳钧低声道:“如今可如何是好?二十万军队驻守在青州城,而我们只有五万军队。这实力悬殊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霍寻闭上了眼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颇为疲惫的问:“我们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再坚持一个月不成问题。”岳钧小心翼翼道。
“一个月,一个月,一个月!”霍寻喃喃自语,忽然重重地一拳砸到桌子上,怒斥道:“这群杀千刀的突厥人还是不肯合兵,老子当初费了那么大力气让他们来看我们笑话吗?!”
岳钧颤声道:“将军息怒,还是从长计议吧。”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我们哪有‘长’可以计议?一个月的时间,怎么攻下这二十万重兵把守的青州城?”霍寻面色凝重,咬牙切齿道:“去!把傅越给我叫过来!”
岳钧领命,回头就走。
“慢着!”霍寻道:“晚上,把所有将军全部叫过来,另外,再把尉迟先生请来!”
“是!”
顾镜辞从张军医那里回来,看见霍寻凝着一张脸,知道是出事情了,也并未多说话。直到天色渐晚,诗意端来了饭菜,顾镜辞向她使了个眼色,诗意忙退了出去。
“霍郎,吃饭了。”顾镜辞殷殷地轻语。
霍寻强忍下心头的情绪,道:“你先吃吧,我不饿。”
顾镜辞不觉蹙眉,索性将饭菜端到他面前,道:“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什么事吃完饭再说。今晚我特意让他们做了你最爱的西湖醋鱼,虽然不是新鲜的西湖鲤鱼,却也很是可口。”
“乖,你先吃吧,我吃不下。”霍寻拍了拍顾镜辞的手,勉强笑了笑。
顾镜辞转头望着他,微微倾过身子去抚平他眉心的沟壑,平静地说:“霍郎,我知道你为何而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总会有转机的。我不怕你败,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我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于你而言,你要的也许是天下,于我而言,你就是整个天下了。”
霍寻长叹一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会的,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嗯。”
饭后,霍寻召集三军将士来到大帐之中。
他端坐于上方,见众人都到齐了,只是将手里的信笺以此传递下去与诸将看。
诸将皆是震惊,一时间面面相觑着,不知如何是好。霍寻脸色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冷意,“如今我们粮草还能支持一个半月,诸位可有计谋破青州城?”
见四下无人应答,霍寻只得转向尉迟:“先生以为呢?”
尉迟脸色并不好看,他闻言微微抬眼,并未作答,反倒是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神色淡淡的萧子詹:“萧公子乃是长公主举荐之人,想必定是才智过人的。老夫倒是想听听萧公子的看法。”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落到这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身上。霍寻也忍不住看向萧子詹,眉头攒起来:“那萧公子言下之意呢?”
萧子詹微微出神,听见霍寻沉沉的呼唤方才回神,急忙躬身道:“臣不觉出神,将军勿怪。”
“不怪,你只管说就是了。”
萧子詹道:“不知,诸位可否听过一则故事,名为破釜沉舟。”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傅越冷笑道:“破釜沉舟?也就只有项羽莽夫之流才能想到这种法子!莫非要我们也自绝后路吗?”
萧子詹听罢微微一哂,转向傅越:“敢问傅将军,项羽是为莽夫,那韩信可否为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