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封家商行(1 / 2)
清晨,天还蒙蒙亮。
“何晓冰,快点起床了。”封伯站在院子里喊,这所庭院紧靠着镇北侯府,不是很大,三间房外加一个马厩。
睡在西屋的何晓冰从暖和的被窝中爬起,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入秋的早晨已经带有一丝寒意,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回着话:“我这就来。”
封伯年近六旬,四方脸,稀疏的胡须已经花白,总喜欢眯着眼开口笑,以至于眼角处留下深深的鱼尾纹,但自从去年嘴里的门牙被硌掉一颗,他的笑容收敛了许多,见何晓冰利索的赶到眼前,他满意吩咐道:“府中没有多少存粮了,去把马车套上。”
封伯背着手走在前面,何晓冰牵着马车紧紧跟着。镇北侯府中的日常采购都是封伯一手操办,风雨无阻已经十年了。最近,府中的粮食蔬菜被从虎门而来的将士们一扫而空。
“封伯,我们不先去官仓领粮吗?”何晓冰眼见封伯出了街口,带着他转向东面,按惯例侯府所用粮食一直都由帝国专供,而帝国的粮仓坐落在城南,他忍不住开口提醒,“去晚了又要排长队耽误时间。”
“陈年老米硌牙。”封伯嘴里嘟囔。想起这事,他不免涌上一股怨气,他的门牙就是被米饭中的石头子给硌掉的。也不知从何时起,官仓中放出来的粮食开始夹杂着沙子,还有淡黄色的陈米。
“最近阿芫嫂淘米仔细多了。” 何晓冰连忙为做饭的厨娘开脱。上次,封伯托着硌掉的牙,狠狠的将阿芫训斥一番。吓的那个胖厨娘背地里哭了好几回,做起事来细致了不少,生怕再犯错被封伯赶走。
“我当然知道。”封伯老脸没来由一热。想起他错愕的接过涂志勇递来的一袋金饷,对方没忍住笑的告诉他,这些金饷是长公主特意让他购买精米的,追问下才知道,他硌掉牙发飙的光荣事迹被虎和风写进了家书里。
“听说官仓中的粮食不多了。” 何晓冰道。
“守住嘴,不该你说的话不要说。” 封伯斜眼呵斥。他何尝不知呢,今年秋收的粮食还没有补进官仓。
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或提着篮子,或推着小车,或也像封伯一样赶着牛车马车,浩浩荡荡地赶往城东门,封伯和何晓冰坐上马车,加入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东城门可没有南城门宽阔,出城的人们都拥挤在一起,全凭守城的军士们维持秩序。好在军士们早已司空见惯,也摸索出一套疏导方法,不多时,封伯的马车来到城门口。“封管家,你过来帮忙啊。”守城的一名校尉笑着上前打招呼。
“帮什么忙?” 封伯问。
“你不是来帮…”校尉话回到一半,随即发觉自己唐突了,忙改口道,“没啥,宝德商行今天歇业,你老先过。”他招呼手下军士,拦住其他行人,给封伯让出一条道来。
马车穿过昏暗的城门洞,带着水气的微风迎面吹来。封伯下意识昂起头,深深吸上一口,一如二十年前。眼前豁然开朗,薄薄的晨雾倔强地将河对岸的风景藏在身后,却不小心露出一艘艘满载货物的大肚子商船。船上的水手们麻利的解开绳索落下风帆,互相呼喊着将船靠向各自的码头。
人们利用裸露在岸边的岩石,修建起的码头宛如那只怪物的触手深深插入河中。为什么让我想起这些?封伯暗叹。无数布满吸盘的触手突然从海底钻出,攀上船舷,撕碎战船,将船体连同弟兄们拖入深渊。马车下坡时的一阵颠簸,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的目光转向道路两边林立的商铺,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段伤心的往事。
“宝德商行门口围了一群人。” 何晓冰将马车停了下来。
其实不用他提醒,封伯已经看到。
封继塬抬着头,望着两名伙计将宝德商行的牌匾摘下。结束了,二十多年的老店就这样结束了。他眼前一阵恍惚。父亲连同整个商队都没能回来。他四处打听,没有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他一筹莫展时,隐龙司找上门,里里外外一顿搜查,最后连同他在内,整个商行的人全都关进的大牢,逐一询问审查。好在封家在都城也算的上有些亲朋故旧,关了没多久便全都放了回来。可商行的生意一落千丈,试问谁敢跟被隐龙司盯上的商行有往来呢。
“封公子,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当个掌柜啊。” 一双肥肥的大手拍在他的肩头。
封继塬厌恶的将贾翊福的肥手拨开,“店铺、堆场和码头都抵给你了,我们两清了。”这个来自东单国的龌龊胖子就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突然,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伯父封潇光。
“走,谁让你停下来的。”封伯收回目光,将脸转过去,大声呵斥道。
封继塬嘴唇半张,眼眶转红,最终还是没有喊出来。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曾经亲密无间的两兄弟大吵了一架,伯父摔门而出,再也没了来往。他私底下问过父亲,得到的除了一记耳光外,还有父亲的怒吼:“不要跟我提他。”再后来听说伯父成了镇北侯府的外事管家。
车轮压在由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前面出现一条岔路通往河岸滩头。何晓冰偷偷看了一眼封伯那阴沉的脸。
“去升胜米行。” 封伯道。
马车转向去往河滩的岔路。准确来说,升胜米行只能算是堆场,是在河滩上用碗口大的木桩挂上布帷而围成的堆场。堆场门口用木板搭起木屋,挂上匾额,风吹日晒的木板墙壁怎么看都像陈年的老米。封伯眯着眼跳下马车,掀起门帘,回头嘱咐何晓冰道:“把车赶到一边,在那里等着我。”
比起屋外,房内还算讲究,柜台、椅子、茶桌等其他商行该有的陈设,这里也全都布置上了。柜台前围坐在一起的三人纷纷扭头看向他,发现不是要等的人,都露出失望的神情,转过头喝着茶水,继续彼此之间的谈话。
封伯没有在其中见到升胜米行的温掌柜,便在偏僻处寻了一个位置坐下,有机灵的伙计见状连忙端来茶水。
“你们温掌柜呢?” 封伯问。
“温掌柜去了堆场,我这就去给您老找来。”
“不急,我等他。”
伙计急急忙忙出去。他端起茶碗,慢慢品着,将身体跟昏暗融成一体。
门帘一挑,一个肥胖的身躯闯了进来,拍着手,扯着嗓子喊道:“哈哈,宝德商行拿到手了。”
柜台前的三人全都露出笑容,其中一位年轻人急忙从旁搬过一把椅子,给贾翊福让出一个位置。
“还顺利吗?” 郭沛抢先问道,光秃秃的头顶,扁平的肉鼻子,满脸暗黑色的麻子,干瘪的腮帮随着他的话语一鼓一鼓,活像一个趴在阴暗角落中的癞蛤蟆,“封家可有人去?”他问。
“顺利,就那小子一个人在,我把契约摆在他的面前。” 贾翊福刚坐下,便趾高气扬的拍着胸脯,吐沫乱飞,“那小子二话不说就把字签了。”
“同意了?” 郭沛还是不敢相信。
贾翊福满脸得意的咧开大嘴,从怀中掏出一叠泛黄的契约,递给坐在郭沛身旁的老者。
老者接过契约,歪头转向郭沛,正好迎上对方的目光,从彼此的眼中都发现懊恼和心痛,早知道如此顺利,又何必让这个外人去呢,白白分出去诸多的好处,那可是沿街的商行外加一个码头啊。
贾翊福立刻感觉到气氛的诡异,他将肥胖的身躯向后靠了靠,垂下眼眸嘿嘿笑道:“你们知道吗,这次宝德商行遇到的事可不小。”
“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坐在一旁的赵睿勇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有着同龄人一样的活力和冲动,明亮的眼眸探询一切未知的事物。
终归是年轻人,沉不住气。贾翊福瞟了他一眼,又将头低下,习惯性的转动手指上的戒指,“这次封宝德把你们帝国的黄金给弄丢了。”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这次轮到郭沛沉不住气,隐龙司查封宝德商行,他也曾往这方面琢磨,还特意问过郭启,结果一向和蔼的堂哥少有的严厉警告:不要过问宝德商行的事。
“消息千真万确,否则我哪敢找上宝德商行。”贾翊福笑得像只偷到鸡的黄鼠狼,缓缓抬头,戏虐和讥讽的目光转向另一位老者,“难道我就不知道封家在都城也算的上有些实力的家族吗?曹掌柜,我这话没错吧。”
曹子晾不得不干咳出声,解释道:“大家都在都城经商,实在不便出面,所以才要仰仗贾掌柜。”他不想透露太多。总之,宝德商行他一定要拿下。虽然他隐约知道宝德商行为何惹上了隐龙司,但要让封家痛快的放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商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论背后的势力,封家或许比不上他,可谁也不想给自己结下一个有军方背景的仇家。正在为难之际,这个傻乎乎的胖子及时出现,才有了借助外人来盘下宝德商行的合作。如今看来,这个胖子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傻。见贾翊福再次低头不语,等待他的承诺,曹子晾只能继续道,“你放心,我们答应你的条件,绝对算数。”
赵睿勇和郭沛在旁连连点头。
都是屁话,贾翊福心中暗忖,既然说话算数,契约就在你手中,为什么不交给我呢,世人都说镇旭城的商贾贪婪狡诈,一点都不假。只是要想在这里做买卖,就一定要找他们合作,说白了,就是要分出一部分利益出来。不过,你们等着,最后,你们吃进去的全都要给我吐出来。他冷不丁冒出句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的话:“贝司南那个老家伙快死了。”
“跟这事有关系吗?” 赵睿勇问。他是三人当中第一想起谁是贝司南的人。
“当然,”贾翊福说,“你们也知道,他一直都在用黄金换你们帝国的粮食,可今年运粮食的商队迟迟没有抵达东单国。我当时就感到奇怪,” 一想起贝司南骨瘦如柴,时日无多,贾翊福禁不住吃吃窃笑,“于是,我便找个由头去拜见他。”
在座三人目光灼灼盯着这个令人厌恶的死胖子,忍受他发出母鸡下蛋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