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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湛的话让我如鲠在喉,辛辣无比,我想,我能做的只有呵呵傻笑,可是在文湛愈加深沉的眼神中,蜕去那层轻松,我以一种莫可名状的心情回答他,“我知道。”
我知道他的心,我也知道他真的爱我,我更加知道为了这段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感情他付出过什么,可是……
无论他怎样不愿意承认,我依然是他的哥哥,亲哥哥。
当噩梦一般血色斑斓的往事消退殆尽,在我眼中,心中,还有记忆中的眼前人,依然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六弟。
也许他并不知道,自从我拿了他的生辰玉佩,我就没打算让他一个人下地狱,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我陪他上路。
可是……
如果这些事情原本就是可以避免的呢?
就好像一个被种歪了的萝卜,不一定非要等到它歪的连萝卜缨子都垂到地上了,萝卜都贴在泥土上糠掉了才把它ba出来,刨个坑郑重其事的埋了,我们可以从一开始就把萝卜ba出来,切吧切吧,炖汤包饺子吃。
我终于看到了我的亲爹。
我被他着实的吓了一大跳。
就在紫檀经舍里面,李芳把一件黑色的袍子挂在红木架子上,我爹念完了经,就从那个莲花坐垫上挪动尊臀,一步一步下来,他走到那个袍子面前,弯腰,伸出手指,把袖子角上的一根闹出来的线头扯了下去。
这袍子绣工精致,可这是我爹旧年穿过的衣服,我打量了打量那个尺寸,比我爹现在的身量要瘦一些。
李芳在一旁说,“这件衣袍还是凤化二十七年制的,当时蜀中进了几匹川缎,陛下看的顺眼,就拿了一些做袍子。”
我爹点头,又看了看这个袍子,这才说,“承怡,你也过来看看。”
我凑过去,装模作样的看了两眼,却马上被罕见精妙的绣工吸引。
其实这个袍子是我爹平时起床漱口吃白面馍的时候穿的,因为不是朝服,所以绣的花纹就比较简单,就是普通的仙鹤祥云图,那个仙鹤绣的很仙风道骨,那些祥云绣的也不赖,远看像绵羊,近看像棉花糖。
我恭维道,“这绣工真好,比崔碧城他们的江南制造局弄的什么五彩缎好多了。看看这只仙鹤绣的多实在呀,这针脚,这绣工,把一个仙鹤绣的栩栩如生,我估计加开水一烫,拔了毛,刷上甜酱就能架火烧烤了。嘿,我都能闻到香味儿啦。”
我爹对我嗤之以鼻,“傻儿子,你懂什么?这针法是原本失传已久的‘无缝天衣’,太祖的龙袍就是用这种针法绣出来的,据说是九天玄女亲自传授的针法,没有天大福气的等闲人是碰不得这样的衣袍,别说穿了,就是看一眼,就会闪傻眼睛。”
我觉得我嘴角有些抽搐,就问他,“爹,这是谁忽悠你的话,你还真信?”
话说,我爹号称旷古罕见的伟大帝王,猛人如云的大郑王朝第一聪明人,冲龄登基、驭极四十年、礼乐征伐皆出自于他,以太子文湛俊美无铸的相貌,深不可测的城府,磐石般坚不可摧的野心,在他面前都只能算一颗幼小无辜的豆芽菜,按说他已经可以牛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神鬼莫测,可我这个牛爹,怎么就偏偏总被一些连我家二狗子都不相信的鬼话骗呢?
我爹从小到大,确切的说是长到二十一岁,他愣是没有吃到过一口鲜桃,蜜饯桃和糖水黄桃到经常吃,他没有喝到过一口当年的新鲜茶叶,喝的都是两年、三年的陈茶,他也没有吃过西疆进贡新鲜葡萄和哈密瓜,那些东西都进了当年的内阁大学士、当年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还有雍京各处的能人肚子里了。
当时御膳房有个说法,不能让皇上吃那些时令新鲜的东西,要是他吃顺了口,大冬天想要吃新鲜的桃子,那不是要了执掌御膳房的那个家伙连同他家里八十老母,三岁嗷嗷待哺*童一家老小的命吗?
所以一直到我都生出来了,他还以为桃子生出来就是蜜饯,把蜜饯泡到水里就是糖水黄桃。
这次也一样。
要是真有什么九天玄女的无缝天衣,那就根本用不着针线,仙女手一指,凭空就能生出一件五彩华服来,光芒万丈,还不用洗,既不用一针一线的浪费功夫,也不用点灯熬油的浪费灯油钱,即使穿旧了穿脏了也不用抖灰尘、皂荚水泡,那个仙女吹一口仙气这个袍子就又光鲜亮丽,灼灼其华了,还用的着像对待心尖一般的小心收着,颤巍着手指轻轻扯下毫不起眼的线头了。
谁知道我爹却说,“信不信的,别人这么说,我这么听着就是了。”
我点头。
雍京今天格外冷清,又格外热闹。
那边老三等着娶媳妇拜天地进洞房,老崔想着拉关系走后门把他爹死亡的真相查出来,太子为了军权连美男计都用上了,我爹还在这里不咸不淡的念经看旧衣。
我问他,“爹,今天三弟娶老婆,您说我去不去喝喜酒,要是去了,要不要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