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草木灰(2 / 2)
“可是,何不用小火试验之?偏偏要闹出这种动静呢?”桓景还是有个最后的疑问。
“春耕都快结束了,农时误不得。现在播种,赶上夏季,还能多少种些萝卜、茄子之类。要是用小火慢慢试,等到秋天,可就什么也种不出来了。”
原来葛洪是将实验和生产放在一起来做,这在后世看来,简直是鲁莽之至,想到这里桓景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刺史何故发笑?”虽然桓景尽力掩饰,但葛洪还是看出了他刚刚脸上的笑意:“是因为在下身为士人,却拿个农家铲铲的样子而滑稽么?”
“当然不是,我只是高兴,此时若是能将草木灰量产,随后遍撒司州田地。到了秋天,这样必然能够丰收,又能养活不少赶来投奔的流民。”
桓景本来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因为葛洪的鲁莽实验而笑,不料葛洪听后竟然大为感动,当即下拜,五体投地道:
“刺史若真作此想,乐民之所乐,实乃司州万民之福也。若是足粮,先喂饱司州一地,四面流民自然来投,何忧无兵。诚如是,则江山可复,晋室可兴,天下可得太平!”
没想到自己无心之论,竟然令葛洪如此感激,桓景也是大为意外。他原以为葛洪作为道人,会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没想到竟然也会如此关心民间疾苦。他连忙扶起葛洪,拍去他身上的灰尘:
“不敢当,鄙人不过做了刺史该做的。只是仙人竟然也不光图修仙,而是在乎尘世,实在是可敬之至。待先生完成草木灰的制备,请来府上相报。我会安排人手,将草木灰撒尽四郡之地。”
葛洪说得没错,足粮才能足兵。流民从四面而至,不是为了给自己拼命的,而是为了一口饭吃。自己此时既来之则安之,先不要想着征战什么的,先守好四郡之地,喂饱百姓为要。
晋朝在永嘉年间,面对胡虏的溃败,不光是因为将士无能。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司马家自己混战多时,士族又对百姓盘剥备至,加上蝗灾连年,百姓早已厌倦战争,饭都吃不饱,又怎么扞卫朝廷?
在当初的流民和佃户看来,倒不如加入石勒、王弥的队伍,至少靠着抢掠还能混一碗饭。自己头顶是司马家的天子,还是王弥、石勒这种流寇,或是刘聪那种胡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成为饿殍罢了。
如今,自己身边这些流民和佃户,之所以抛弃富饶的豫州,从谯城一路跟到这里,来到这被战火烧成白地的司州,也不过是认为自己体恤他们,而害怕豫州士族卷土重来罢了。想到这里,桓景感到责任重大的同时,却莫名也感到安心。
到时候,若是遇到汉国再要来相侵,又或者是后方晋室来抢夺胜利果实,那么,哪怕是为了能吃饱饭的生活,这些靠着印刷术和注音法武装了脑袋的流民,怎么不会用生命来扞卫自己的生活呢?
他们不是为了报答什么恩情,他们始终都在为他们自己而战。
想到这里,桓景望着苍天,默默祈祷:但愿这一年之内,战乱不要波及到四郡之内。
他微微闭眼,一阵马蹄从城门方向传来。或许自己离开得太久,城中官吏在叫他回去了。
“刺史,令弟桓宣从南阳回来了!”
没想到是这个消息,桓景掐指默默心算,近半个月过去了,桓宣也应该从南阳回来了。也不知他与杜曾谈得如何,但愿至少能保证司州南境的和平吧。
他于是立刻跨上骏马,冲向城门。因为城中不许驰马,在系好马匹之后,他只得一路狂奔至衙门下,汗流浃背。路人望见,莫不窃窃私语:这个刺史也太不讲究了。
他没有理会这些惊异的目光,只是闯进府衙,桓宣在此地已经等候多时了。他身旁还立着一位少年。那少年虽然满面尘土,看来奔波已久,但却生得眉清目秀,看来是个士族出身。
“可有喜讯从南阳带回来?杜曾困于南面之陶侃,大概会答应休战?”桓景一见弟弟,就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若是叛军全据南阳也罢!”桓宣叹了口气,好像自己给哥哥添麻烦了:“可是宛城尚有残军在,弟不能忍心与贼人媾和。”
“宛城尚有残军?”桓景挑眉,有些不敢相信。
“平南将军荀崧,先前奉命镇守宛城。流贼杜曾率叛军进入南阳,崧出城与之战,奈何众寡悬殊,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回城中。现在贼军众多,将宛城围得如铁桶一般。若是再不前去救援,恐怕一旦城破,因为抵抗激烈的缘故,城中军民都要被屠杀殆尽。”
听闻此事,桓景心中一沉,自己刚刚才向上天祈祷,希望司州这年不要被战事波及,看来终究是事与愿违。只是这消息到底是否真实可靠呢?
“弟弟,你方才说,宛城被围得如铁桶一般,可是你倒是如何得到消息的呢?不会是道听途说吧?”
“我能知道宛城的危局,全赖这位义士”,桓宣指了指旁的少年:“他虽然年少,但颇有勇略,带着十几个汉子就敢趁夜,穿越杜曾的重重包围,刚好遇上我前去襄阳与杜曾谈判。”
那少年甲衣未脱,就单膝跪地,双手合拳。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啜泣,而且还有些娘娘腔,但此时却显得异常恳切:
“平南将军荀崧长子荀灌,特来求桓刺史发兵相助!”